确如詹小娆所言，凌云致从洗手间离开后，往楼梯间走了。
在给许沁下完绊子之后，她的耐心已经全部告罄，丁点儿也不剩，但那时两部电梯又恰好都正在运行中，因而她疾掠一眼，看到繁忙后就干脆地放弃，片刻不停转去走了楼梯。
因为怒火中烧，她走得又快又急，每下一个台阶，就像在后脚掌倒着敲一次钉子，下完大概两层楼之后，疼痛积攒到神经中枢，又额外衍生出了烦躁。
烦怒交加间，细细的鞋跟在转弯的时候没踩稳，凌云致脚腕一崴，没收住，惊恐地撞去了扶手。
也幸好撞去了扶手，不然——
望着自身下延展出去的台阶斜坡，她紧紧抓着裙子，身子轻颤，心脏吓得砰砰乱跳。
不然，就摔下去了。
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境地？
因为谁？都是因为谁！
越想越无法平复，凌云致忽然猛扒开裙摆，露出双脚，把两只鞋子拔下来，狠狠地摔了出去。
鞋子骨碌碌滚落台阶，撞上墙面，然后停止。与此同时，被撞击过的扶手也止住了颤颤嗡鸣，楼梯间又恢复成一贯的枯寂。
稍稍抬起眼睛，正对上绿色安全出口标识冰冷的目光，正沉默注视着她格格不入的狼狈发泄和喘息。
越是喘息，越是窒息，越是发泄，越是无力。
一个恍惚，凌云致眼前走马灯似的开始回放这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再来一遍时，声音消失了，再一遍，画面变成灰白色。
最后，一帧一帧碎成粉末。
碎完了，连唯一的喘息也安静下去，她呆坐在原地，人变得悄无声息，眼泪却克制不住，静静地疯涌而出。
凌云致放纵自己哭了一会儿，等哭完，她的表情彻底冷下来，不能就这么离开。
至少现在不能。
包和手机都在包间里，还有身份证、银行卡，以及最重要的出租屋的钥匙。比起冲动离开，她更应该隐瞒下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先回去把该拿的东西拿到手。
因为这事一旦揭穿，接下来只会没完没了的解释纠缠，孟宴臣钱权手段都有，围困她轻而易举，到那时再想抽身就晚了。
至于可行性，凌云致冷静地想了想，晾许沁干完亏心事也不敢到处散播，那么，只要她自己也不提，孟宴臣就不会知道，她就能匀出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作为缓冲期，把该解决的事解决了，保证后顾无忧。
所以，目前最要紧的，是找个适合的借口解释自己的状态。她哭过，眼睛肯定会留下痕迹。
下定决心后，凌云致马上擦掉眼泪，起身走下台阶，重新把鞋穿上，然后去本层楼的洗手间，往镜子一照，眼睛果然很红。
低头洗了把脸，但只洗掉了泪痕，旁的一点用也没有。
洗完脸，她抽了两张纸巾，一边擦着水渍一边想着办法，眼睛乱转。突然，她在镜子里看到身后的窗台上有一只破损的玻璃杯，不知谁人打碎，光把碎片盛在杯子里，却没有收走。
凌云致一眨不眨盯着，很快想到了主意。
她走过去，挑挑拣拣拿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碎片到水龙头下冲洗干净，又看一眼双手，选择了左手，然后放在掌心，慢慢握紧。
刺痛袭来时，眼泪也再一次流了下来。
事后，凌云致面无表情地将血迹冲洗掉，拿着杯子打算乘电梯到一楼，找前台包扎。
远远的，她看到左手边的那部电梯前，站着一个同样穿着粉色系长裙的女人，身材高挑，头却垂着，像是在发呆，到最后也没注意到身边有人过来。
她按下旁边那部，却显示在十六层停留，反倒是另一个很快抵达，而且里头空空如也，很适合立刻乘坐。
只是女人恍若未闻。
“电梯到了。”出声提醒完，凌云致率先走了进去。
她左手自然下垂，右手掌心向上托着玻璃杯，映在反光的电梯壁里，乍一看，姿势还有点像托着净瓶的菩萨。
她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也只有一下，转过身后，仍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女人没跟着进来。
凌云致发现她虽然回了神，但动作要进不进的，踌躇不前，眉头紧锁，犹豫又为难。
这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五官明艳，气质也端庄，但那好看的眉眼皱着，有那么一点许沁身上那种落魄的狼狈感和凄愁感，眼里深沉、疲惫，像是被生活消磨的不轻。
“不坐吗？”
“嗯？”女人明显愣了一下。
但下一秒，她眼睛上下瞄着，而后脸迅速漫红，嫣红的唇瓣抿来抿去，眉目隐动间，气氛似乎有些尴尬。
凌云致也瞄了她一回，心中马上了然，原来是两人撞衫了。
她身上这件是ViVian的成衣售卖款，因为嫌定制过程长而麻烦，所以额外挑了一批直接修改尺寸，款式设计算是开放，别人在店里买到穿上，或者修改了什么细节并不奇怪。
但眼下显然不是这种情况。
两条裙子在设计上虽然百分之八十的相似，可布料质感、颜色和衣服版型一眼就能辨个高低，更别提做工剪裁和细节。简而言之就是，女人身上那条更像是拿她穿的这版设计随便改了两处，然后送到流水线做出来的，借鉴款。
对面会觉得尴尬正是出于此，她一眼就瞧得出，凌云致身上穿的才是溯源的正货。
陡然蔓延开的沉默如同无声的嘲笑和指责，但她迟迟没有听到什么嘲讽的句子，而是电梯门关上又被打开的声音。
“上来吧。”
女人怔然，终于发现凌云致没有继续打量裙子，目光牢牢定在自己脸上，虽然冷淡，但没有轻蔑。
她因为这点宽容的善意红了眼眶，身体微动，似乎想上来，但眉头始终紧锁。
眼看着电梯门又要关上，凌云致及时按键，门又打开。
女人似乎十分惊讶，但在一番艰难抉择后，还是摇摇头，把脚尖收了回去，“……我朋友还在包间。”
这层楼极其热闹，即使人在电梯也能听到走廊里的嘈杂吵闹。
凌云致随便一听，又说一遍：“上来吧。”
她看得出来，女人很想离开，只是不知被什么理由拖累。这种时候如果有人帮忙推一把，或许就能补足缺失的最后一片勇气。
左手拇指第三次按下开门键，凌云致说：“这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开门了。”
话音刚落，就有脚步声从走廊快步走来，嘴里嚷着：“沈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王总正找你呢——”
循声望去，来人穿着西装，瘦高个，平均以上长相，收拾得干净利落，应该比孟宴臣年轻几岁，几秒时间就到了面前。
“这位是……”男人迟疑。
凌云致没搭理他，看向那位沈小姐，“上不上来？”
后者还没表态，这破老男的先急了，直接上手扯住她，“沈姐，你要去哪儿啊？只要拿下这笔单子，傅哥的公司就有救了！”
走廊依然热闹，而电梯前的这方小天地一片安静。
安静中，电梯门第四次开合，“沈小姐？”
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但最后沈明珠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抬眼看过来时，眼底犹豫不再，“谢谢你，小妹妹，但是我要回去。”
凌云致点点头，干脆道：“行，祝你好运，再见。”说完她快速按下关门键，把脸转向一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门关之际，沈明珠似乎看到，那个连撞到自己穿同款山寨都没有出表露什么的女孩子，嘴角忽然冷冷抽动了一下。
好运个屁。
一个长相十足漂亮的女人，在这种酒局上会遇到什么用脚指头也能预料到。
女人为爱隐忍，只会变成男人的移动血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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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江明喻看着许沁和肖亦骁重新进了包间，门关上后，他没立刻去追去找，而是到旁边的开放小隔间，拿起电话给前台拨了过去，说要找人。
他稍微形容了一下凌云致的衣着和样貌。
本以为需要花点时间，拨一拨人手，再调一调监控，结果马上就听到前台倒吸一口冷气，“确定是那位穿着粉色裙子身材娇小的小姐吗？她在一楼大厅跟人打起来了……”
一瞬间江明喻以为自己幻听了，他刚刚才亲眼看着许沁进去包间，这是跟谁打起来了？
前台声音微抖，回答说是三个男的，安保和大堂经理都已经赶过去阻止调停了，但是——
停顿的时候，江明喻听到了那头隐隐约约的哐哐响声，让人心惊肉跳。
他另一只手本能地去口袋里摸手机，边调号码边说：“我和朋友马上就下去，你们一定一定要确保她的安全。”
这边前台的电话刚挂断，那边孟宴臣的电话也通了，江明喻大步往电梯走，简单两句概括情况，随后又分别通知纪景深和詹小娆，让人都去一楼。
抵达一楼时，是江明喻先出了电梯，孟宴臣比他慢不到十秒，两人一前一后赶到，迅速拨开人群挤到最里面。
貌似事态刚刚才控制住，双方被安保拉开控制住，眼中狠劲儿都未消，胸膛也剧烈起伏着。
男的这边感觉还好，只衣服狼狈些，而凌云致脖子上掐痕清晰，手上还缠着纱布。
孟宴臣一眼看到，心脏差点停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