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清翎还没完全清醒，已经感觉到玖熙的存在。
她凭着本能朝玖熙怀里缩了缩，刚一动就立马被对方的手臂抱住，往怀抱深处搂去。
玖熙轻轻拍着她的后脑勺和背，“醒了吗？”
好一会儿后曲清翎才“嗯”了一声，声音轻轻的，有点哑。
“还疼的厉害吗？”
曲清翎趴在他怀里摇摇头。
玖熙又拍了她两下，“疼就说出来，不要因为本王担心就瞒着不说。”
曲清翎又沉默了一会儿才仰起头，“可是说出来了也不能止疼啊……”
“说出来了至少本王会知道，会陪在你身边。”
“嗯。”曲清翎软绵绵地回答，“殿下，我会不会活不了多久了？”
玖熙的手臂一僵，语气带上了些怒火，“不许胡说！”
“不是胡说呐。”曲清翎就像在说别人的生死或者并非说生死之事一样心平气和，“这个毛病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严重，我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它缩短到一天发作一次，我会不会受不了先自杀。”
她说的很淡定，好像已经想过这种可能很多次，所以心里早已麻木，她明知道不该说这种话来伤玖熙的心，让他难过，可就是忍不住。
谁能保证那一天不会出现呢，就像她八岁之前不知道自己不久之后会被这个怪病折磨得痛不欲生、寸步难行一样。从现在开始她每天在玖熙跟前念叨，念叨得他烦了，等到她真的死了那天，或许玖熙就能不那么难过和不舍。
“不会的。不要胡思乱想。”玖熙说，“本王已经在准备材料为你重铸身体，不需要太长时间，很快就能完成。”
曲清翎来了精神，“重铸身体？像祭司大人那样吗？”
她已经从玖熙那儿知道洺风和即墨之前的事了，所以清楚洺风是从仙族变成了魔族，而他的魔族之躯就是玖熙亲手给他做的。
“是也不是。你的情况比洺风要特殊些，魂魄又有些不稳，所以本王必须得十分谨慎，确保万无一失。”
曲清翎翻了个身，趴在他胸口，“殿下打算重铸什么样？把我也变成魔族好不好？”
玖熙没说好与不好，反问，“想变成魔族，不想再当人族了？”
曲清翎很认真地说，“人族的生命太短了，好不容易换一副身体结果还是人族实在不划算。我想和殿下一样活的长长久久的，永远陪着殿下。”
玖熙有些心疼，又被曲清翎的语气逗得有点想笑，“永远陪着吗？万一在一起时间太久腻了呢？”
曲清翎眨巴眨巴眼睛，“腻了也没关系啊，到时候殿下和殿下的王妃一起住，我和我的驸马们一起住，不就好啦？”
玖熙：“你敢！”
曲清翎笑倒在玖熙怀里。
她还不怎么有力气，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使不上劲。曲清翎握着拳头一下下捶着肩膀和膝盖，叹着气说，“感觉自己得的不止是风湿，还有软骨病，哎，没长畸形真是奇迹。殿下，反正你要给我重做身体，我听说妖族的长相十分美艳，仙族小姐姐身材特别好，神族最长寿，魔族百毒不侵，鬼族的眼睛更是厉害，个个都有特异功能，殿下能不能把各族的优点都归纳归纳，给我的新身体全部配置上啊？”
“顽皮。”玖熙拧了一下她的鼻子，“当换身体是组装玩具呢？”
“不嘛不嘛，人家就要嘛。鉴天镜都从我身上检测出好多种属性了，如果我以后只能是一个种族，岂不是没有现在厉害了？总感觉有点亏。”
这是亏不亏的问题吗？玖熙不明白她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不过经曲清翎这么一打岔，刚才谈及死生问题引发的不开心都散去了。
侍女们说的很对，小公主是唯一一个总有办法化解殿下的怒气和情绪的人。
曲清翎笑闹一番，又有些累了，翻身从玖熙身上滚下来平躺在柔软宽大的床上，望着头顶的雕花床帐说，“殿下，凉钰公子回来了。”
“本王看见了。”
曲清翎听到这个语气就忍不住想笑，“殿下还是这么不喜欢公子啊？他没有殿下好看的。”
玖熙皱着眉，“不是因为这个。”
曲清翎好奇，“那是因为什么？”
玖熙用“你明明知道还故意问我是不是讨打”的眼神看着曲清翎，曲清翎用“你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不带你这样欺负人”的眼神回敬他，最后玖熙败下阵来，问她，“你打算留他在天枢宫住吗？”
“不一定。”曲清翎说，“看公子自己的打算。而且我觉得今天我突然晕倒的事把他吓着了，他会不会觉得我明天就要死了，纠结要不要继续效忠我？”
“他若背叛你，本王让他死无全尸。”
“哎呀哎呀。”曲清翎握住玖熙的手，“不要那么大的杀气嘛，怪吓人的，平和些，平和些。而且殿下答应了我的，我选出来的人殿下不许插手干涉。”
玖熙确实这么答应过她，所以才不过问凉钰的事，也不追究曲清翎和他大笔大笔的钱到底是在做什么。他知道阿清和旁人不同，有自己的想法，以前偶尔还会怀疑她做的一些事会否是任性而为，如今看到阿清在以为他身负巨债，完全没让他帮忙的情况下靠自己挣下了这么大的家业，已经完全不会质疑她的任何决定。
她或许年纪小，淘气顽皮，没心没肺，但她绝对是强大的，如果看低了她，怀疑她，那反倒是对她最大的不尊重。
曲清翎躺够了，撑着床榻坐起来，“还是殿下包治百病，有殿下在，身体就不会那么难受。”
玖熙说，“你如此说，本王要将你时时带在身边你又不肯。”
当然不肯啦，与其当和挂件被玖熙带着跑来跑去，曲清翎更想要自己的空间，难受就难受吧，习惯了就没那么难受了。
不过这不影响她和玖熙撒娇，“那是担心影响殿下的正事啊，我这么贴心，殿下都不夸奖我。”
“本王能有什么正事，你就是本王的正事。”
曲清翎：“……”
这么光明正大撩人的吗？
这才十岁多点就开始撩了，等她成年了，身经百战撩不动了怎么办？
曲清翎已经开始替玖熙担心未来了。
她起来吃了些东西，把玖熙赶去书房，让芳芷去请凉钰过来，就在暖玉居的会客厅里见他。
暖玉居是冬天，建筑之外寒梅怒放偶有白雪，建筑里却到处都有暖气，所以并不会特别寒冷。凉钰走在长长的木质走廊里，甚至觉得有些热。
温泉的水汽把这个地方蒸腾得雾气缭绕，低垂的帷幔，深色的木质建筑，走廊两旁延绵的水仙，让这里充满了一种质朴的古意，像一位德高望重老前辈的居所，而非未及豆蔻的小女孩儿。
凉钰想起芳芷和他说的那些话，一时越发心疼起阿清来。
曲清翎正坐在芦雪斋里画画，原本裹在身上的魔狐狸毛披风，因为太热了，从她肩膀滑下去堆在腰间，衬得中间的她肤白胜雪，看起来小小的，乖乖的。
灵竹跪坐在不远处沏茶，茶香氤氲，弥漫充盈着整个芦雪斋。两边的人门都大开着，一边连接着走廊，一边是白雪和梅花，干草铺就的屋顶上也有未化的积雪……
意境美的像一首诗。
凌雪朔雪曾对比过天枢宫和曾经的雎淇宫，得出一个结论：
辛容喜欢的是大的，明亮的，瑰丽的建筑，而阿清公主热衷于古色古香，清雅绝尘，诗情画意的地方。
曲清翎能够长时间呆在暖玉居而不枯燥无聊，大概也是因为暖玉居的建筑风格完全符合她的审美，所以住得下去。
芳芷还没通报，听见脚步声的曲清翎已经知道他们来了，抬头笑着朝凉钰招手，“公子快进来坐。”
凉钰也就不多礼，坐在了曲清翎对面。灵竹奉上一杯茶，凉钰接过去，发现这次不是渠灵露，而是曲清翎喝的茶。
这种和之前的“体贴周到”不一样的待遇，反倒让凉钰觉得自己在阿清心里的地位提升了。
从昨天曲清翎在花厅突然晕倒，到今天他被芳芷从携星宫带过来，他听侍女们说了不少阿清公主的事情。
准确的说，是阿清和玖熙之间的事。
比如阿清喜欢喂玖熙她吃的食物，玖熙宠她，她喂什么就吃什么。比如阿清和玖熙从来没有闹过矛盾，因为两人之间有种神奇的魔力，能够化解一切不开心的情绪。比如玖熙对阿清的宠爱已经到了超过当年钧吾对辛容夫人的宠爱，整个魔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凉钰离开五年，当初在携星宫伺候他的那些侍女居然还在，看见他回来了，高兴的手足无措，七嘴八舌的把他想知道的事情都说给他听。
侍女们说凉钰走后，谷菱曾几次调动过天枢宫的人员分工，不过每一次动携星宫的人都会经过曲清翎的同意，并且还要亲自征求她们的意见。按曲清翎的话说，凉钰在天枢宫里熟悉的人本来就不多，这些和他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侍女们都是凉钰公子的朋友，她不想凉钰回来那天看到的是一座冷冰冰的携星宫，而是有种回到熟悉的地方，回到家的感觉。
凉钰不知道是感动多些，还是惊讶多些。
曲清翎等他进来坐下后，低头继续画自己的画，随意又自然地问，“昨天吓着公子了吧？”
“吓到倒是没有，只是很担心公主的身体。公主真的不要紧了吗？”
“不妨事，老毛病，习惯了。”曲清翎笑了笑，提笔蘸墨，小心勾勒着画纸上的线条。“只可惜答应了要带公子游览天枢宫没有兑现，心里有些抱歉，公子不会怨我吧？”
“怎会。”凉钰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情怪她，“公主没有大碍才是最重要的事。”
“你们就是太小心了，我这个毛病发作起来又没有预兆，再小心翼翼也没用，所以何必要因为我影响了大家的正常生活？”曲清翎边画边说，“自自然然的才是最好的，公子说是与不是？”
所以这就是阿清公主昨天发病痛不欲生，今天不那么难受了跑到这里如此闲适的画雪景的原因吗？
凉钰慢慢喝茶，“公主所言甚是。”
曲清翎笑起来，“公子就知道恭维我。”
终于把人物线条勾勒完，开始上色。
凉钰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她画的是玖熙。
一身黑袍的玖熙右手执剑，左手拿着一支火红的梅花，站在无垠的雪地里，整个人透露着一种云淡风轻的强大。
曲清翎的画工非常精湛，连凉钰都不敢保证自己能画出这样的意境。
凉钰问，“殿下今日也不在宫里陪着公主吗？”
按理说阿清昨天那么难受，今天玖熙再怎么也得陪她一天才是，怎么又不见人影了，万一今天阿清再次复发，岂不是很危险？
“他呀？他的事情多呢，我从来不问他去哪儿。”曲清翎发现玖熙的下颚线没有画好，但是她没有橡皮擦或者修正液可以改一下，只能将就。
凉钰的语气不大好，“殿下便将公主独自留在这里，任由公主难受吗？”
曲清翎终于听出一点不对劲，抬头诧异地看着凉钰，又觉得凉钰的反应有点好玩，“公子是在生殿下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凉钰不敢。”凉钰垂下眼眸，“不知殿下可去过妖界？”
曲清翎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不太清楚，怎么了？”
凉钰说，“属下这些年四处奔走，也去过其他几界，听了不少奇闻异事。听说妖界帝尊有一至宝，可起死人而肉白骨，或许对公主的症状有有一定作用，公主想不想试一试？”
曲清翎觉得以玖熙那种为了给她治病恨不得掘地三尺，如今都已经走到决定给她换身体这个地步了，肯定把六界都打听一遍了，如果那个什么妖界帝尊真的有这样的宝贝，玖熙肯定去借了。
但她还是问，“怎么试？”
“妖帝性情诡异，与魔王陛下不同，非寻常人能够见到。公主如果想试，”凉钰抬眸看向曲清翎，眼神坚韧，“属下就去把东西偷过来。”
曲清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