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塔内争斗不断,随着时间流逝,原本的选手大半都被淘汰出局。
夜幕落下,气氛非但没平息下去,反而越加焦灼。
“开……还是不开。”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钱娢的声音已经有些发抖了。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原本叶长欢和顾斯恶的赌局越做越大,输的人越多,赔的就越多,想要赢的人就更多。他们都在等,等着两人一朝落败就此回本。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不敏锐,随着时间流逝,押两人赢的不在少数。是以事到如今,赌两人输赢的仗势或许比不过宫叶樊承这样的绝顶热门,但绝对是所有赌局之中气氛最为紧张的。
可按照机会,一旦到了两人的极限时,他们就得见好就收的。
“顾师兄对战的是庄俟,而庄俟输给过顾师妹,问题在于,顾师兄现在显露的实力,远远比顾师妹少了一截。”
云横冷静分析,比起叶长欢一来就遇到棘手的对手,顾斯恶所遇到的对手虽然强,但绝对不是像杨柳庄俟这样的种子选手,这也就是为何叶长欢的进度远远落后众人的原因。
“所以你想说什么?”孙袅袅一如既往的看谁都看不惯,抱臂道:
“现在的局面无非两个,要么现在就见好就收,左右也赚了不少,要么就继续开下去。只不过如果要继续开下去的话,其他人也不是傻子,我等不全然拿出赚的灵石造势,没人会倒送钱,开庄的可不止我们一家。”
“……”
她说的直白极了,这是要几人立马做出一个决断,这里面钱娢和罗婉是向着叶长欢的,唯有齐瑞和云横对视一眼,小胖子摸着自己的几层下巴,全然没有一丝傻气,相反,眼中格外精明。
“开,为何不开?我便不信会输!”
他一拍大腿,下了决定才突然想到什么:“对了,都到第五层了,顾师姐这次的对手是谁?”
几人沉默了片刻,抬头看向水镜。
里面叶长欢的背影笔直,不过几番争斗之下,到底有些凌乱和风尘仆仆,没办法,她被拖住了进度,一朝处理完庄俟便马不停蹄的往上晋级,好在之后遇到的对手都不必让她多浪费时间,等到了第五层时,甚至还早来一步。
恰好看见此次的对手仍在比试。
“尹沧和……云淮!”
被云家力保已经全然恢复实力的云淮神采奕奕,冷冷看着尹沧:
“我赢不了顾斯善,莫非我还赢不了你一个散修不成?!”
在宗门弟子面前,尤其是在云淮这样顶尖的宗门弟子面前,散修不配当做他们的对手,说这话平时倒是没什么,但他说错了地方。
“虽然云逸不讨人喜欢,但和他这个弟弟比起来,简直就是人见人爱。”叶长欢听到这句话时少见的被蠢到:
“我原本不信云家家主真的偏心,但现在看来云淮能活到现在,若无云家兜着,光南弦宫估计也够呛。”
果然,听见这一席话的场外散修哗然:
“云淮什么意思?!散修怎么了?比他强的不在少数!什么年少英才?也不怕半路夭折!”
“若无散修支撑,九宗能像现在这样稳居高位?我瞧着顾斯善还是打轻了,当初就该废了他!”
落座在观众席的散修大能目色微冷,不咸不淡:
“年轻人太过狂傲,即便是云家子弟,也不见得一辈子全须全尾啊。”
听到此话的杀意,其他修士暗自咋舌,说话之人修为高深,且真动了这个想法的散修大能怕不止一个,这个云家二公子,当真是口无遮拦。
“家主……”云家人也觉得不妥,迟疑的看向云家家主云溯。
“无碍,他愿如何说便如何说。”云溯面不改色。
“可如此树敌,二公子他日……云家总不能护他一辈子。”云家人有些不忿,大公子在外也没闹出那么多事啊,反而这个二公子,每次闹出事端,家主都会前往。
“天性使然,若是一味说教,只会适得其反。”
“那也不能放任不管啊!”
“所以他被打了。”云溯不见停顿:“九宗大比开始,顾斯善是第一次,尹沧会是第二次,若是他还没被打服,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期间只要不死,打废了打残了,我云溯给他兜底,救活了继续,直到他知如何为人处世为止。”
他说完,补充了一句:“这也是你们主母的意思。”
云家人:“……”对于这个新主母,他们一向看不明白,但自家家主定然是心悦的便是了,想到这里,他们看着另外一边吃力对战,被打趴下又站起来的云逸,多少看不下去。
“家主爱护二公子自是可以,但大公子同样是家主的孩子,家主何尝不能多关心他一二?”
“谁说我未曾关心过他?”云溯反问。
云家人气笑了,大公子被丢到了最微妙的奉天宗,二公子却美美的去了南弦宫,二公子犯事家主兜底,大公子虽然骄纵但从未要过家中帮助,这还不算?
可他们还没出口,云溯就像是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一般,继续反问:“你们怎知,这不是幽兰的意思?”
云家人一愣。
谷幽兰,那位早已坐化的上一任主母。
……
“道友所言在下不能认同,”
尹沧对云淮的讥讽也不恼,只是拉起长弓:“世间修士皆是与天争与地争与己争,争得过才算胜者,与什么身份,从来无关。”
“多舌!你也配!”
云淮冷笑一声,双眼浮现一层金色虹膜,千水镜内无数诡谲之物破镜而出!
也是此时,同一层内,顾斯恶抬剑,冰霜凝结,破开了庄俟扑过来的毒虫。
冷峻的眉眼中不见一丝慌乱,反手一剑刮起一阵蓝色炫光,在中途一分为二,朝着庄俟两面夹击,简直下了狠手!
当然,庄俟下手也不轻就是了,见此哼了一声,面上阴毒毫不掩饰,十指一挥,六棱镖飞射而出,随即,黑色的旋风连带着他朝着顾斯恶袭去!
咣当咣当的声音不绝于耳,那把锈剑在顾斯恶手中仿佛与他一体,全然不把罡风放在眼里,臂间匀称的肌肉鼓起,灵气汇与剑中,居然硬生生的像是剥洋葱一般把庄俟从旋风之中剥了出来!
“找死!”
巨大的文字浮现在他眼前,黑色甲虫爆开!顾斯恶催动剑气绞杀之时,庄俟便一掌劈来!
“嘭!”
顾斯恶冷冷的用手肘接住,庄俟也不气馁,反而往前一伸,化掌为爪,在和顾斯恶对战三招之后破开灵气对抗的平衡,双方脚下同样踹了好几脚,百斤力道说接就接,听得观者都觉得疼。
撕拉。
顾斯恶手臂突然被抓开几道血痕,他连看都没看一眼,锈剑不知何时召回手中,手肘一拐,剑尾砸中庄俟胸口同时,剑锋一竖,寒冰包裹的武器彻底在对手身上留下一道长口,将人震退出去!
可观者不见多喜悦,反而低呼:“有毒!”
顾斯恶手臂上的伤口血色肉眼可见的变黑,而庄俟不愧是千杀道,杀人方法防不胜防,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六棱镖就已经在眼前,才被震开,黑色甲虫也带着毒性!
这些招式他并非压箱底不对叶长欢用,而是叶长欢和眼前这个剑修根本不一样,很难在这方面得手。
不过身处其中的剑修面色淡然的吃下一颗解毒丹,脚下结印散开,绵延不绝的剑光不断切割,他的身影在这一瞬间快到不可思议,眨眼到了庄俟面前,一脚就踹过去!
两人就这么不要命的对打开来!
看见这一幕的人吃惊:“这两人莫不是私底下有什么深仇大恨?”
“若不是顾斯善没杀庄俟,就顾斯恶这个打法,我还以为庄俟也是叛徒呢。”
也是杀红眼了,庄俟无所不用其极,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优势,六棱镖和黑色甲虫犹如千军万马将顾斯恶包围。
他恶狠狠:“你这个拖油瓶,你给我滚开!阿善身边的位置是我的!”
顾斯恶不置一词,他是个实干派,下手又凶又狠,但庄俟以为他这是妥协了,商量:“你若是听话,日后你我也能和平相处,不过你要叫我姐夫。”
当!
剑修剑上虫尸化为血雾,长剑直指对手眉心:
“哑巴,你找死!”
“你叫谁哑巴!”
庄俟炸了,手中结印,狂风席卷,怒然:“拖油瓶!”
顾斯恶剑尖突然冒出一阵蓝光,化为一点,他周身气势跟着一变,风沿着他而来,刮起阵阵寒霜!
那是……鸿蒙境中期精神力!
突变来的猝不及防,庄俟不可避免的后退,却依旧止住来势汹汹的攻势,看着那惊鸿一剑,剑修在风暴之中与他开口:
“想要与他人站在一处,要的永远是实力相当,而非口舌之快,你输给了她,也输给了我,你拿什么取而代之。”
“噗!”庄俟捂住胸口,灵气紊乱,他知道这人说的是实话,仙道漫漫,谁也不敢稍有停息,因为后面的会追上来,前面的会彻底甩开,能站在一处的,永远是齐头并进。
这番大道理说的光明磊落。
让庄俟这个输者有点伤怀。
直到剑修靠近,没有起伏的道:
“是,我是拖油瓶。”
他表情很平静:“那怎么办?阿善从未丢下过我。”
庄俟:“!”
他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打死所有认识顾斯恶的人都想不到,这人会顶着一张“死人脸”面无表情的说出自己是拖油瓶这种话!
要知道这人虽话少,却极傲,嘴上不说,但自己天下第一的脸子是甩在那儿了,让他说自己是拖油瓶,他不将那人砍成碎末就不错了。
还阿善?
庄俟气急攻心,被弹出之时怒然:“你放屁!”
可他无能为力,只能看着那个剑修在背对众人的角度,平直的嘴角突然冲他极浅的弯了一下。
见眼前之人消散,又快速的恢复正常,正气凛然的收剑入鞘。
“豪气啊,这一剑看的我都晃了一下。”
“剑法绝然,是个不错的剑修奇才。”
对此,观者没听见两人说了什么,但老一辈的多是欣慰,年轻一辈则是多了些敬佩。
唯有收剑的修士掌暗暗握成拳,但求问心无愧的人,在回神之际眼睛飞快的眨了一下,带着些做了亏心事的不安慌乱及隐秘至极的……窃喜。
真是气昏头了。
剑修唾弃自己。
他怎么能跟那个哑巴一样……胡说八道。
……
“咳!”
叶长欢咳了一声,突然觉得喉间一痒,眼皮跳了一下,若有所思的朝着身后看了一眼。
但后方,空无一人。
系统冒出来:【宿主,怎么了?】
“无碍。”叶长欢视线回归,看着法阵上飞沙走石的粉尘:“该是被呛了一下。”
云淮不愧是被云家妥帖治疗放回来的,实力恢复巅峰状态,作为种子选手,手段频出。那千水镜千变万化,对付一个散修绰绰有余。
可他对上的散修偏偏是尹沧,一个散修之中罕见的好苗子,长青箭威力惊人,实力丝毫不逊色宗门弟子。
数箭齐发之时,原本浩浩荡荡的攻势也显得格外吃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云淮经历过面对叶长欢的溃败,现在突然被这意外打乱了阵脚。
一时间竟然出现了颓势。
“云道友,胜负已分,你认输吧。”尹沧收了些力道。
云淮目瞪欲裂,灵气狂暴:“放肆!你胆敢羞辱我!”
“伤病好治,心病难医。”叶长欢对这场比试的结局并没有意外:“云家治得好云淮的伤病,但治不了云淮的心魔。”
少年天才,一朝溃败,走的出来便是凤凰涅盘,走不出来便是前功尽弃。
宗门不需要温室的花朵,所以有了九宗大比,经历过狂风暴雨洗礼的,方才会让宗门彻底放心让他们走接下来的路。
【宿主,可他这也败得太快了吧?】
系统没贬低,而是云淮真的太让人失望。
“所以说,他比不过尹沧。”
叶长欢其实还挺佩服尹沧这样的散修的,经历诸多走到这里,早已没了年少意气的浮躁,稳扎稳打,就是死脑筋了一些。
她才说完,那边尹沧见云淮越来越杂乱的攻势,忍不住奉劝:“云道友,你道心已经乱了适可而止!”
“你闭嘴!”云淮双目赤红:“我才是第一!我才是第一!我绝不可能输给你!输给一个散修!”
尹沧着急招架,看见他赤红的双眼后一顿,急忙:“走火入魔?快停下!”
云淮却借此机会一掌伤他,得意冷笑:“滚!”
如此施为,叶长欢眉头皱起。
场外幸灾乐祸有之惊讶更是有之。
“怎么回事,云淮这是控制不住要走入歧途了?”
“这点挫折都经受不住,走火入魔?人人得而诛之!”
“家主!”云家人虽然对这个二公子有些情绪,但见此难免看向云溯。
云溯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沉沉的道:“他犯错受罚,受伤残废,我都可以管,但若背弃自己道心,走火入魔,要是七杀塔中他没死,出来后你将我的佩剑交给他,让他——自裁!”
轰隆!
天幕之上传开一声闷雷。
持续数日的燥热之下,终于有了下雨的征兆。
云淮手中千水镜开始颤抖挣扎,灵器同样感觉到了主人道心的动摇和崩溃。
云淮眼眶微红:“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败给你们这群废物……奉天宗就算了,还有散修!我绝不!”
他看着退让的尹沧,突然想到什么,咬破指尖,连接着心脉的精血是金色的,他毫不犹豫的抹在眉心,眼中金色虹膜越发耀眼,同时,那股凶煞之气却更浓!
更强的功法!
可他修为和灵力都跟不上,还要更强、还要更强……
他可以的,只要突破一些东西……他心口出,黑气弥漫,金色虹膜也掩盖不了瞳孔的猩红。
想到这里,他急切狂热的将千水镜推了出去,但又在推出去那一刻猛地顿住,缓缓的将镜面对准自己。
无他,在那一刻,他看见了镜中那张癫狂狰狞的脸。
像是镜中爬出来的怪物。
云家瞳术,天下闻名,皆修森罗道,武器皆为灵镜,森罗道森罗万象,瞳中可窥探世间玄妙,是以无数诡秘皆能从镜中爬出为修士所用。
镜与瞳,道与镜。
在这之中,修士到底是将镜中怪物化为己用,还是被镜同化,成为镜中一员?
云淮拿着镜子的手在颤抖。
“云道友,你……”
尹沧好声出言,一道刀光却擦着他的脸划过,细长的伤痕瞬间流出血液。
若非他躲得快,削下来的是他的脑袋。
“顾道友!”尹沧不可置信。
叶长欢稳稳接住反弹回来的长刀:“你要在说下去,他必入心魔。”
她说着,和尹沧四目相对。
“不过这也不是你第一次那么干,真要入了,你也是得偿所愿。”
“顾道友……”
尹沧表情淡了下来。
叶长欢无动于衷,语气平静,刀锋凌厉:
“你说是吗,孟云卿?”
尹沧默了默,一抹脸上的血迹,勾起邪气的弧度,狭长的双眼眯起,湿润的舌尖舔舐着指上,将唇舌染得猩红,贪恋而缱绻的看着她的眉眼:
“叶长欢。”
“我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