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写匾额时,三人组正在观看皇上在养心殿听琵琶曲的VcR。之前看了直播,三人倒是不关注高贵妃和琵琶伎技艺高低,只是之前秦立才提到皇帝常召南府琵琶伎,高贵妃便和琵琶伎杠上了。
她平素任性妄为,高傲自大,最得意自己的位份和独一无二的荣宠,今日却不惜自降身份,和一乐伎斗起了琵琶,着实有些异常。而丧期演乐这等礼崩乐坏的事情,不用说,肯定也是天道被侵蚀的结果,因此这几位琵琶伎中大概也暗藏玄机。
因此三人联系元一,找出所有琵琶伎到养心殿后的记录,和元一一起研究起来。
看完以后,饶是元一平时正经严肃,也忍不住感叹:“按照主世界的说法,这皇帝真是stronger啊!”
璎珞问道:“这是何意啊?”
元一:“这是洋文汉用,意思是他矫揉造作,还以为自己很了不起。”
璎珞赞同:“确实,人家说句‘曲有误,周郎顾’,或是捅了娄子,所以讨好两句,或是看他是皇上,所以恭维一番,他还真当自己是美周郎啊!”
明玉道:“行了你们别贫了。我看皇上倒是挺中意这位弹错音的。你们看看皇上又是吟诗又是指点的,而且她第二次就用上象牙镶的凤颈琵琶了!”
容音听着脑内语音,手上绣完花,把线崩断,也发了一条语音道:“我看着皇上也像动了心思,可如今还是孝期,虽然这个世界先帝的孝期众人又吃肉又演乐,但是孝期纳庶妃也未免太过分了!”
璎珞道:“以这个皇帝的德性,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我们还是商议个法子,若是皇上真要如此,也好应对。”
众人正在小队频段中讨论得火热,突然有太监来报,皇上摆驾长春宫,要来与皇后一同用晚膳。
三人只得调整状态,吩咐小厨房备上皇帝爱吃的菜,准备接驾。
容音发了一条脑内语音给璎珞:“璎珞,我找个由头,你今日接驾后避出去吧。免得王钦又毛手毛脚。”
璎珞回道:“不必了娘娘,那王钦都吃上那种药了,肯定是个急色之徒,我不在,他就该滋扰其他宫女了,我还能不让他占便宜,其他人未必应付得了他。反正皇上和您都在,他不敢过分的。”
容音回道:“那你自己千万小心,若有什么事情马上叫我和明玉。”
皇帝到了长春宫,众人行礼毕,皇上踱到饭桌处,见桌上摆着肥鸡白菜、汆羊肉丝、烀猪肘,用银碟装四样小菜,主食是竹卷小馒首和黄米饭,桌子当中摆着酒烧鸭子豆腐锅,正冒着热气。
皇帝十分满意地坐下,容音要按规矩站在一旁侍膳,皇帝却将众人挥退,说:“今天就我们夫妻两个,不讲那些繁文缛节,坐下一块儿吃点吧。”
容音见此时只有他们两个,想着皇帝恐怕是要交待一点不能让旁人知道的事情了,于是坐下,给皇帝斟了杯酒,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两人吃了一阵子,皇帝开口:“朕这两日召琵琶伎去养心殿弹奏,贵妃也来凑趣儿,听那些琵琶伎弹得不好,便亲自弹奏了一曲。”
容音顺着说道:“若论琵琶,贵妃乃是国手,自然瞧不上乐伎的演奏。”
皇帝道:“只是那乐伎中有一位叫白蕊姬的,虽然琵琶弹得不如贵妃,言谈间倒是有些文采,又知进退。”
容音心里一惊:皇上竟然还真想丧期纳庶妃。嘴上仍说:“若皇上欣赏这位白姑娘,不若改日些赏赐些什么,以示褒奖。”
皇帝夹了些羊肉丝到自己碗里:“朕想着,若能封她做个答应,常伴身侧,又抬举了她,也是美事。只是如今在孝期......”
容音心道:虽然皇帝你摆明了是要我帮你解决孝期纳庶妃带来的礼法问题,但你还能记得你在孝期,起码还心存敬畏,倒还不是彻底不可救药。
她回忆起今天的讨论,快速盘算一番,说:“这......毕竟尚在孝期,纳庶妃确实于礼不合。不过先帝时已废除贱籍,乐伎如今也算民籍,若是皇上能等几个月,不若先将她调离南府,到臣妾宫里当一个学规矩官女子,明面上不过是臣妾宫里多了个宫女,外间也不会议论什么。臣妾也先教她些宫中规矩,待出了孝,皇上若仍有心,再纳她不迟啊。”
皇帝见皇后这么主动地把担子接了过去,非常满意:“好,好啊,皇后真是深得朕心。”
说罢,心中升起一丝心虚内疚,于是许诺了许多赏赐,又说要给傅恒派一位好先生教导。
容音起身行礼道:“臣妾谢皇上恩典。为皇上分忧,是臣妾分内之责。”
皇帝道:“皇后不必多礼。接着用膳吧。”
用膳毕,皇帝正要传太监回銮。容音突然出声:“皇上。”
皇帝温声问道:“皇后有何事?”
容音让宫女取来一个用鹿尾绒线绣着莲花纹样,简朴大气的燧囊。
容音道:“皇上上回来,提起先祖入关前以鹿尾绒线为饰的旧俗,臣妾便想着为皇上做一个鹿尾绒线刺绣的燧囊。今日皇上来,臣妾便以此燧囊相赠。臣妾手拙,绣得不好,还望皇上不要嫌弃。”
皇帝接过燧囊,陷入沉默。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生母。
他的生母本是热河行宫的宫女,当年被还是雍亲王的皇阿玛醉后宠幸,才生下自己。她既无家世,又无样貌,甚至因着皇阿玛宠幸她后遭了皇玛法斥责,因此一直不为皇阿玛所喜,连带着自己这个儿子也自小不受皇阿玛的喜欢,自小活得艰难。
他印象里的生母,是一个沉默、驯顺的平凡女子,她在生下他后,仍是无名无分,只以宫女的身份留在他身边;他不知道生母是否怨过自己,不曾让她母凭子贵,飞上枝头变凤凰,正如他自己怨怼生母没有给他助力,不曾让他过上好日子一般;在他的记忆里,生母只是沉默地照料他饮食起居,与他偶有对话,皆以“奴婢”自称。
他记得儿时有一日,已经忘了是为什么缘故,自己触怒了三哥弘时,两人相斗时,三阿哥扯坏了自己的荷包。当年三阿哥的母妃还得宠,因此最后结果,当然还是自己被罚。他记得自己被罚抄了佛经,很多很多字,都要写得端端正正,有一笔错都要从头开始重写,他熬不住,写着写着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待自己醒来,生母不在,他身上披着一件衣裳,面前的桌上放着一个缝好的荷包,在缝线处用普通的绒线绣上了朵朵小花。
那个荷包早就遗失,而他的生母也早已故去,只有热河行宫附近郊野之处一座荒坟,埋葬了她的骸骨,成为他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和隐痛。
如今看到这个燧囊,他心绪百转千回,到了嘴边只有颤抖的两个字:“好,好。”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朕想起朕的生母,从前给朕缝过一个荷包。皇后有心了。朕很喜欢这个礼物。”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在皇后眼中看到了悲悯。
这是不可能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有些慌张,只能在心里找着理由镇定自己:皇后是出自名门的大家闺秀,被家里娇养、呵护着长大,不知世事险恶,又怎么能懂自己的许多辛酸苦楚?
自己如今已是皇帝,是天命所归。皇后是他的妻,他的臣。她从来都是仰视着、服从着自己,怎么会如神佛一般对自己露出悲悯之色?
他听皇后也深吸一口气后开口道:“其实,臣妾有一事,之前未禀告,这段时日想来,心中着实不安,今日深受皇恩,更觉惭愧,因此要像皇上请罪。”
是啊,是啊,她没有可怜自己,她只是想讨好自己。
皇帝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问道:“什么事情,怎么说得如此严重?”
然后他听到了皇后的回答:“朗大人作画时,那一日臣妾在如意馆等皇上,王钦来传皇上的旨意,把娴妃和您说的话给臣妾学了。臣妾申饬了他,但这段时日思来想去,王钦随意将皇上和娴妃私下说的话外传,这样的事情不该由臣妾处置,该交给皇上定夺才是。
臣妾当日思虑不周,未曾禀报,延宕了许多时日才说出此事,请皇上恕罪。”
皇上纷乱的心绪,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宽慰皇后:“那段时间皇后事忙,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这却称不上什么罪责。皇后把这件事告诉朕,朕很欣慰。好了,朕这就回养心殿了,夜里寒冷,皇后送朕到门口就好。”
回到养心殿,他命人给他换了便服,随意倚在榻上,翻着一本书,随意地问王钦:“朕题的匾额,给贵妃送去了吗?”
王钦殷勤道:“已经送到内务府,让他们尽快装裱。贵妃娘娘得了皇上恩赏,一定很高兴。”
皇帝突然道:“你对贵妃很殷勤嘛。”语气颇有冷意。
王钦听出皇上隐有怒意,唯唯诺诺道:“奴才对各宫主子娘娘,唯有殷勤侍奉。”
皇帝一抬眼:“各宫的主子娘娘,自然要勤谨侍奉。可是王钦,你要记住,你的头上只有一片云,那就是朕。”
王钦不知道皇上为何突然如此说,但看见皇上眼神冷厉,惊得跪下道:“奴才谨记皇上教诲。”
皇帝冷冷道:“朕看你诸事繁忙,未必记得。即日起,你就在朕身边专门侍候。后宫走动的事情,还是交给李玉吧。”
王钦不知道自己究竟中了哪里的暗箭才惹了皇上不快,也没工夫细想,当即俯首,明明是冬日里,他的背后却被冷汗濡湿,颤抖着说:“是,奴才遵旨。”
长春宫里,容音沐浴更衣毕,躺在床上,却并无睡意。
璎珞蹑手蹑脚地摸了进来,坐在床边。
“娘娘,您今天是不是跟皇上说什么了?”
容音笑叹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她目光深邃:“我后来一想,皇上虽然未必会为了你发落王钦,但他一定不能容忍贴身伺候的人透露他的私密事情。所以,我把郎世宁的那件事,告知了皇上。”
璎珞俯下身来,握住容音的手:“娘娘,谢谢您。”
容音伸手抚摸璎珞的鬓发:“傻瓜,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谢。我怎么能让你独自面对这种危险的人呢。”
她用脑内语音说:“我想起前世,我有一次听到皇上说满洲旧俗,就给皇上亲手做了一个燧囊,皇上那时候很高兴。今天我就循着上一世的记忆,想着既然是同样身份,我和上一世一样做一个燧囊相赠,也许能让这个皇上也高兴,如此我也能更加顺利地进言。
只是没想到,皇上看到这个燧囊,倒是勾起了他对生母的记忆。
我忽然觉得,这个皇帝生母早逝,阿玛不看重,养母也不似上一世的太后那般慈爱,青梅竹马又是气运之子,虽然他荒唐昏懦,不似人君,倒是也有些可怜之处。”
璎珞努努嘴:“这里所有人都快要给这个荒腔走板的世界陪葬了,若说可怜,除了那个气运之子和那些我们还不能确定身份的非人之物,都是可怜人。”
容音道:“说得有理。是我一时多愁善感了。好吧,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准备那位白姑娘进长春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