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我们......为什么要如此......”我总是这样问他，可我每次发问，换来的，都是他的沉默不言。
“夜儿.....等我忙完，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就知道了，”那一天，我九岁，爹爹给我的答案，不一样了......
“好。”能知道答案的我，自然是高兴，所以就听话地没有继续问，而是坐在了门前的凳子上。
“舒婷，来，帮我一把。”我背对着他们，屋里是爹爹和娘亲在忙，屋外是我一个人在望，望什么？是月亮，还是那庭院的梧桐，我不清楚，或许对我来说，都有，却都不重要。
那时候，就算我面前的是一面墙，我相信我也会一直看，一直看，直到爹爹忙完，娘亲帮完，叫我的时候，我才会回过神来，让爹爹履行，刚刚对我的承诺。
“来，把这个倒进去。”爹爹叫娘亲帮忙，其实大多数时间，爹爹都是不用帮忙的，除非是什么重要的工序，或者是自己拿不准的地方，再或者就是需要自己十分专注，不容一丝分神的时候，才会需要娘亲帮忙。
“哎哟，你慢点，可别洒出来了。”即便我没看，但眼中已有他们俩忙前忙后的画面，毕竟那股焦炭焚烧的感觉，就算是隔着三堵墙，我也能感受到。
“再淬一次火，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了，舒婷，你去忙吧。”爹爹拿出模具里的铁器，打算去做最后一道工序，所以叫娘亲去忙了。
“行，不过......我刚在那边可听到了啊，”娘亲询问道，“夜儿才九岁，你怎的......”
我知道娘亲下一句话是什么，大概就是......坏了规矩，这一类的吧。因为之前她就是这么说的。
以往爹爹和娘亲都拿这个来说教我，说什么是老祖宗的规矩，不能破，但我还是不厌其烦地一次次问，也不知是不是这次问烦了，爹爹竟然破例答应我，要把答案告诉我，我本以为他会拒绝呢。
“哈哈，不碍事不碍事，老祖宗立下那个规矩，本就是怕孩童无知，坏了手艺，败了匠人精神，”爹爹把铁器丢到水里，水瞬间沸腾，片刻之后，又冷静下去。
爹爹用夹子，小心翼翼把水中刚刚锻造好的物件取出，放在眼前端详着，看了好久，娘亲有些无奈，毕竟刚刚爹爹的话才说了一半，就没了后文。
呵呵，我和娘亲早就习惯了，爹爹他一见到自己打好的成品之后，便会专注于此，谁叫也不好使。
“咱的夜儿可不是顽童，嘿嘿，”爹爹终于放下手中的成品，开始刚刚那句话的下半段。
“呵，这话倒是没错，”娘亲放下手中的洗菜盆，她方才在洗菜，便被爹爹叫过去帮忙，手上还沾着刚刚摘下的菜根，以及些许的泥土。
她靠近我，我也把身子挺直，她把手轻轻搭在我脑袋上，“咱们的夜儿啊，是最懂事的那一个，也不看看是谁的孩子，是不是啊夜儿。”娘总是一边揉着我的头，一边轻声和我说话，我不讨厌。
“嘿嘿，当然是咱的了，”爹爹也走了过来，爹爹由于工作的性质，导致脸上总是灰蒙蒙的，他随手抹了把水到脸上，擦了几下之后便亮了不少。
“我说舒婷啊，刚才辛苦了，你还是去休息吧。”爹爹总是对娘亲嘘寒问暖，不分场合，有时候都没问过我，他对娘总是这么好，村里的人也说过，爹爹和娘亲很恩爱。
“哎呀，你把我想的也太弱不禁风了，”娘总是嘴上说着烦，但脸上的话.....反正我是没看出来过厌烦，反倒有些喜欢的感觉，这种情况的话，好像是叫.....傲娇？我也不懂。
“好啦，时候可不早了，我还得带着夜儿上山呢，”爹爹收拾了下衣裳，便拉着我，将我拉了起来。“山路夜里可不好走啊，还是现在就去吧。”
“嗯，你们俩可注意点，早去早回啊。”爹爹就这样，什么也没拿，便拉着我上了山，娘就在家门口，和我们挥手告别。
“爹......爹爹，我们这是，要去哪？”我被拉着，只记得爹爹是向着那村头的山上走着，我有些担心，刚刚爹爹说我们要走山路的时候我就慌了，因为山上的话，是明令禁止我们小孩子上去的，我虽对这规矩不屑一顾，但出于尊重，我还是没有违反的意愿。
山头，在我印象里，都是祭祖的时候去看的，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去的时候，才有我们小孩子的地方，爹爹在我们村子里的手艺很好，所以很受尊敬，在我印象里，他也应该是那种守规矩的人，可.....
“山上。”爹爹握着我的那只手上的力道大了几分，似乎是担心我害怕，这么一握，我胆怯的心顿时消散了大半。
“放心，有我带着你上山，不算坏了规矩。”爹爹扭头跟我解释道，他的笑脸很僵硬，但我知道，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了。
“嗯，”我点了点头，不再惧怕，“那爹爹......山上不是祭祖的地方吗？我们去那干什么？”这下我不用担心坏规矩，但我一想到山上摆放的东西之后，都是坟墓，我怕有鬼，鬼故事里，这种地方是最多的，而且还只有我们两个人，只怕是更容易出事。
“怕鬼？”爹爹似乎是看穿了我那话语的实质，试探性地问道，我也心虚地点点头。
爹爹先是笑笑，没有说话，紧接着便面色凝重，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
“爹爹？怎......”见爹爹不对劲，我便问道，毕竟这表情，仅仅是在工作中我才能看见的，那种认真且严肃的表情，带着些许的凝重。
“没什么....夜儿，没有那种东西的，别怕。”爹爹的表情很快恢复过来，轻声跟我说道。
“哦.....哦，我知道了.....”面对爹爹一朝之言，还是不太能打消我心底的恐慌，但他接下来说的一句话，却让我记了一辈子.....
“如果有鬼，必会有神，可惜鬼行无能，神眼也常蔽，不然.......这世间怎会有此般疾苦.......”
“..........”我没有应声，因为爹爹的这句话，自言自语的，声音很小，而且语气，也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声音很虚，像是没有一般，却也真切，镌刻脑中的感觉，好像不是对我说的，更像是对自己所说。
说完之后，我便不再言语，爹爹也是，我俩就这样无言走着，弯路的时候，爹爹会小声提醒我注意，走了太久的话，又会停下来歇息一阵子，总之这样，走走停停，大概三四次，总算到了山顶。
我记不太清了，毕竟那时候我也才九岁，加上夜路疲倦，我脑中也无心去计数了，只想着快些到山顶。
“到了。”爹爹背对着我，提醒了我。清凉的风吹来，我打了个冷战，高处不胜寒啊。
“爹爹......接下来呢？你要和我说些什么？”虽然爹爹带我来了这里，但回到一开始的问题，他依旧是没有回答我。
我爹爹，是我们村子里有真手艺的匠人，具体的我不懂，但是.....是越来越少的手艺。
但是......在我的印象里，有这种地位身份的人，应该都是三天两头有人来登门拜访的人，可爹爹却不一样，家里除了我，爹爹，娘之外，我没怎么见过客人。
听大家说，之前我们家，还是在村子里的，但是娘怀了我之后，爹爹反常地把家搬到了村头的这个山腰。
很反常对吧，毕竟天天上山下山什么的，娘可不是很方便啊，所以我一直都没当真。
包括爹爹在内，我们村子里懂行的人，自己家附近都会有打铁的作坊，即便是两三个人用一个，那也要用，所以咱们村，靠这个生存，但......我看到的，不仅仅是生存，更像是....痴迷......
我要问的，就是这个问题，爹爹不告诉我，娘也不告诉我，街坊邻居也不告诉我，都是笑着说，长大了就明白了。
但是.....爹爹带我来这，是为了这个，但......有何奇特之处呢？
“夜儿.....来。”爹爹扶着我的肩膀，将我往前带着走，我战战兢兢地走着，毕竟我知道，这上山来的路往前走，是怎样的一片光景。
“哈哈，别怕别怕，不用紧张，把这当作家就好。”爹爹拍着我的肩膀，给我壮壮胆子。可......把这当家？爹爹怕是糊涂了吧。我深呼吸了几次之后，还是挺起腰，鼓着勇气走了过去。
“先祖在上，晚辈子常，带着火苗，前来受教，多有打扰.....”爹爹的头微微低着，左手放在胸前，双目紧闭，一副虔诚的样子。
右手抓着我，我感到他的手心很干爽，没有汗，这就奇怪了，我祭祖的时候，手心里可全都是汗，紧张得不得了呢。
不止我，就连村子里一些老人都是这样，我曾经看到过，几个老人，包括村长在内，手心里也是汗，起身的时候，还在不断擦拭呢。
我曾经发问，为什么他们也这样，我是因为没怎么经历过，而他们，少说来了三十多年了，为什么还是会紧张啊。
他们说我心不诚，自然不会体会得到，他们和我说了好多，可我根本听不懂，只记得有那么寥寥几句。
我们是受到先祖的庇佑，心中自然是将先祖高高挂起，时刻敬仰着，面前的是庇佑自己的先祖，那紧张之感，理应时刻保留，岂是数载岁月能磨灭的？
我自然是不懂，但秉持着不懂，但是尊重，就没说什么。
因为那些有资历的老人都这样，再加上我也这样，便认为所有人都是这样，方才爹爹这般举动，倒是不像在祭祖，因为我们祭祖的时候，都是要跪在地上的，爹爹这样的话，用常理来讲，就叫不合规矩。
但是说是不像，爹爹口中所念之词，却是有几分相似，整体一结合，倒有了几分祭祖的氛围，我被这氛围压得喘不上气，动都动不了。
“嗯？呵，夜儿，”爹爹念完了之后，便笑着面向我，“你也得说一次，就照着我刚刚的念。”
“我......我？好.......”爹爹的要求很突然，但我也照做了，磕磕绊绊地念了起来。
“先......先祖在上，晚......晚辈子常.....”
“哈哈，傻小子诶，你怎么一字不差地照搬啊。”爹爹被我逗笑了，可能是我刚刚的姿态语气，着实让人可笑吧，但......爹爹怎么能笑呢？
祭祖是严肃的事情，若我是不慎笑了出来，是要被责罚，打板子的啊......如此严肃，爹爹也说了词了，怎么能笑啊.....
“哎呀，都说了别紧张了，当是家一样就好。”爹爹又重复了一次，“哎呀，这样这样，我说一句，你跟一句，这样就好了吧。”
我点了点头，爹爹也开口道，“先祖在上，晚辈子夜.......”
“先祖在上，晚辈子夜.......”
“嗯，不错不错，再继续，跟随指引，前来受教，多有打扰......”
“嗯，不错不错....”
“哎呀，不是，这句话不用。”我过于紧张，根本没听清爹爹说了些什么，只是一昧地照着爹爹说的话重复着。
我确实是太紧张了啊，那天爹爹好久才将我安抚好，花了多久，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的时间，夜深了，子夜时分.....
爹爹和我谈了很多很多，虽然我还是听不太懂，只能恩恩哼哼地回应，但我明白了，明白爹爹，以及父老乡亲们坚持的原因，也明白了为何爹爹到这里是这副态度，不信鬼神，却毕恭毕敬。
因为......他从未将先祖视作鬼魂，而是他受教的老师，因此毕恭毕敬，却也谈笑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