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瑞倏然正色,放在膝头的手也不自觉握紧了。
陈景檀的嗓音有些艰涩,“那人贩子交代,自己曾在清江沟花了五十文,从一户人家那里买到了一个小姑娘,约莫三四岁的样子,面黄肌瘦的,但难掩水灵。”
——清江沟,是离京城有段距离的一个县,就算是骑马,也要足足一天才能从那赶到京城。
陈景瑞沉声打断:“你怎么知道那就是昭儿,长得好看的小孩子多了去了,怎么就这么凑巧,偏偏是我家昭儿?”
他着急起来,有几分语无伦次,不复平日的沉着随心。
陈景檀抬眼,慢慢道:“小孩身上穿着的是件破破烂烂的麻布单衣,那衣服就是人贩子用自己的衣服改的。”
陈燕昭刚抱回来时,是被裹在恒王的衣服里的,除了恒王与王妃,没人见过陈燕昭到底穿的是什么。于是陈景瑞朝恒王看了过去。他眼中满是希冀与不忍,交织出复杂神色。
他既期待陈燕昭的身世自此解开,又不愿想象陈燕昭过去的艰难。
恒王极轻的点了下头:“是,与人贩子的口供无异。”
“那、”陈景瑞顿了顿,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想起下一句来,“清江县离这里不算近,人贩子何必要将昭儿带到此处来……”
他始终不相信,或者说是,不肯面对。
“人贩子说,那孩子的父亲似乎是不落忍,还特意将孩子的出生年月草草写下来,塞进了孩子的衣服中。”
陈燕昭被接来的时候,身上确实是有写着生辰的纸条,字写得歪七扭八,十分难看,可见写字之人大概没读过几天书。
在陈景瑞看来,这疑点实在是太多,也满是阴差阳错。
“昭儿这样的孩子,应当是能卖个高价,为何人贩子要将她随意丢弃?”他狐疑地看着陈景檀,
健康又漂亮的小孩最容易出手,而价格也更高。陈燕昭长得精致,身子骨康健,虽是女孩,也定然有不少人家抢着要。这么大个香饽饽,人贩子没有理由半道丢弃。
“据他说,昭儿一路都在哭,实在是太闹腾,甚至引来了他人侧目。他怕被发现,只好将昭儿留在了近郊。”
陈景瑞根本不信。他使劲摇了摇头,“不可能,他如此熟练,昭儿绝对不是他倒卖的第一个孩子。一个经验丰富的人贩子,会哄不好一直啼哭的孩子吗?”
陈景檀眉头缓缓皱起来,这也确实是他心中一个无法圆说的破绽。
“还要再查,他还有同伙,此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得出结论,定罪的。”
“人贩子要如何处置?”陈景瑞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慢慢将自己的手松开了。他攥得太紧了,那块布料都皱起来,怎么也抚不平。
陈景檀摇摇头说:“且得等贺大人决断。此事转不到我的分内处理,我不好插手。”
书房顿时安静了下去,几人都没再说话。
半晌,陈景焕勉强笑了几声:“嗐,都过去了,是吧?如今咱们将昭儿养得可好呢,是吧?”
他连问了两遍,语气一次比一次卑微。陈景瑞十分艰难的勾勾唇角,“嗯”了一声。
沉默的陈景镕附和道:“嗯,如今昭儿过得很好。”
京中的这些女孩儿,还没有比得上陈燕昭更受宠爱的。
恒王拍拍扶手,将身子坐直:“如今昭儿在府上,一家人都把她保护得好好的。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日后各自心中有数就行,不必过于在意。”
话是这么说,但任谁都知道,这么大的孩子已经有记忆了。陈燕昭一定是知道自己的身世的,他们想瞒也瞒不住。
他们只能做到不在昭儿面前提及过去,再用新的记忆将那段记忆给遮盖。
陈景檀拉开书房门的时候,恰好碰到下人要来禀报。
“何事?”恒王越过几人,站到最前面。
下人行了个礼:“王爷,外面有个卖菜的,非要见您。”
恒王不解:“卖菜的?”
“卖菜的?跟后厨说便是了,这种小事还要让父王费心吗?”陈景檀蹙了蹙眉心,有几分不悦。这几日朝廷又不稳当,恒王已经操劳许久,陈景檀看在眼中,自己还在着急帮不上忙,没想到府中的下人还如此不懂事,用这种小事来打扰他。
下人满脸的为难,硬着头皮道:“那人说了,自己不是来卖菜的,就是要见见王爷。”
陈景瑞颇为无奈,想让下人随意打发了他,但恒王却一抬手,拦住了他。
“正巧今日无事,去见见也无妨。阿檀跟着我,你们去陪母亲和昭儿用饭吧。”
几人得了安排,各自散去。
偏厅中,那人局促地站着,奉茶的小侍女进来看到了,不由掩着唇轻轻笑了两声,他听到笑声,更加手足无措了。
小侍女急忙解释:“并不是笑客人您。您无需拘束,我家王爷最是平和近人,您若是有事相求,只管随意些便是了。”
他痴痴盯着那姿态婀娜的小侍女,无知无觉点点头。
“快坐下吧,王爷在书房,过来且得一刻钟呢。”小侍女将茶放下,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来,招呼他坐下。他乖乖坐了,眼神还是黏在小侍女身上。
小侍女终于被那眼神盯得发毛,放下茶水之后飞也似的逃了出去,恰好碰到了走过来的恒王父子。
看到陈景檀,小侍女的脸上露出几分红晕,随即垂下头来,软软行了个礼。
陈景檀皱了皱眉,忍不住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这还是在外客面前,更失礼了。若再有下次,可就要罚俸了。”
小侍女脸上的红晕当即被惨白取代了。罚俸的恐惧战胜了少女情思,她一点旖旎念头都没了。
恒王偏头笑着斥了一句:“在爹面前还装少年老成,哼,这副样子,看谁家敢把小姐嫁与你。”
陈景檀板着脸,“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是爹要考虑的事。”
又是这副恭敬,但不管不顾的样子。恒王轻哼了一声,意料之中。
他一靠近门口,便看到了那个人,双手紧握着放在膝头,再往上看,粗布的衣裳也遮不住那人眉眼间的清秀。恒王不由又瞅了瞅陈景檀。
悄无声息对比一通之后,恒王满意点头。嗯,还是自家这几个孩子长得更好看,随自己,不错,不错。
那人也看到了恒王。他慌忙放下茶杯,手忙脚乱往恒王面前一跪:“王爷,求您将草民的孩子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