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拜见父皇。”
赢昭阔步入殿,朝着高座之上遥遥一拜。
此刻非是大殿,因此始皇帝身着玄黑便服,但身上威严丝毫不减,怒容更是尤有甚之。
可赢昭见后,却是微微一愣。
因为相较三年之前,始皇帝竟显得苍老许多,甚至面容憔悴,眼角也藏着一丝疲倦。
是啊,眼下是大秦三十五年。
距离始皇帝驾崩,也仅有不足两年。
一想到,面前这位千古一帝,不久便要魂归九幽,赢昭忽然觉得五味杂陈。
可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大殿一侧的几位大臣中,有一道颇为熟悉的身影。
“大哥!”
赢昭见状,顿时惊喜出声。
那人一袭黑红长袍,身姿挺拔,器宇不凡,只是听到赢昭的呼唤后,下意识瞥了眼始皇帝后,这才略显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而此人,正是大公子——嬴扶苏!
“大哥,你不是随军戍边吗,何时回京的?”
于私而言,始皇帝膝下诸多子嗣中,唯独这位大哥和他最为亲近。
凭公而论的话,嬴扶苏也是这些皇子中,最让赢昭钦佩的一位,若非日后胡亥篡诏,倘若扶苏继位,大秦也不会二世而亡。
所以此番见到嬴扶苏,赢昭是发自心内的一阵高兴。
可就在这时。
“放肆!赢昭,你眼里可究竟还有我这个父皇吗!”
始皇帝沉怒的声音,倏然响彻大殿。
此番诏此子前来,本就是兴师问罪,可如今你看看,这厮大殿之上目无章法,嬉皮笑脸的哪有半分悔过之意。
一旁赵高见状,眼底不由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
狂吧!
越是狂悖,陛下越是震怒,那此獠便离死不远了。
“儿臣不知陛下何出此言?”
赢昭闻言,不紧不慢看向始皇帝。
始皇帝一脸怒容:“你还有脸问,你干了什么事,难道你不知道吗?”
话音落下,不等赢昭开口。
一名身着道袍,手持拂尘的花甲老者便冷然笑道:“公子身为臣子,当年却对陛下口出狂言,实为目无君父,此罪一也。公子流放城外,不思悔过,白日宣淫,纵欲取乐,致使大秦皇室颜面受辱,此罪二也。而今大庭广众之下,公子身为皇子,却以势欺人,当街殴打中车府令,实乃目无纲纪,视秦法于无物,此罪三也!”
“有此三罪,公子莫非还不知道,陛下何故震怒?”
赢昭瞥了眼老道,三年不见,陛下身边何时多了位此等心腹?
竟连当年之事,都知晓的一清二楚。
看来,这人便是陛下今日的嘴替了。
嬴扶苏闻言,一脸焦急,正想上前帮赢昭辩解一二。
可就见赢昭摆了摆手,神情淡然依旧:“此三罪后两者,实属无稽之谈,儿臣无可辩解,也不屑辩解!但若论出言不逊之罪,儿臣还是当年那句话……
陛下,您不配为天子!”
轰——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瞬间如遭雷劈。
偌大的议事殿,此刻仿佛空气凝固,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
几位大臣,目瞪口呆地看向赢昭。
这些人,虽然知道,当年赢昭乃是出言激怒了陛下,这才被逐出咸阳。
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赢昭所言,竟是如此大逆不道!
嬴扶苏也彻底张大了嘴巴,看着赢昭的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陛下,不配为天子?
七弟,就是这么评价一位一统七国的千古之君的吗?
“七弟,不可无礼!父皇一统天下,名震九州!北伐蛮夷,南征百越,创大秦万世之基业,如此圣德之君,怎么就不配为天子了。”
嬴扶苏说话间,冷汗都已经冒了出来,拼命给赢昭递着眼色。
诸多公子中,唯扶苏受孔孟之道影响颇深,因此在他眼里,身为人臣,当忠君侍父,纵然陛下真有诸多不对,也不是他能评价的,又哪敢口出这等狂悖之言?
赢昭正欲开口。
却在这时,那花甲老道便再度怒然上前:“陛下,正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公子赢昭目无君威,蔑视国法,究其罪行,罄竹难书!还望陛下将赢昭就地正法,以令我大秦法度!”
始皇帝此刻额角青筋绷起,可谓脸色难看至极。
他也没想到,赢昭居然这么大胆,先前言论,私下说说也就罢了。
如今大殿之上,他仍旧敢口出狂言,实属令人怒不可遏!
赢昭瞥了眼老者,他说话两次被打断,有些不悦开口道:“敢问仙师乃是何人?”
花甲老道拱手而立,神色傲然而鄙夷:“徐某不才,深受皇恩,特被陛下拜为大秦国师,兼应天奉常!”
徐福?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赢昭先是微怔。
而后,冰冷的目光,顿时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杀意。
江湖妖人,祸害大秦!
正是此人,挑唆始皇帝追求那荒诞至极的寻仙之道,整日醉心长生之法,以至于使得始皇帝吞服大量铅汞等炼丹之材,这才重金属中毒而亡。
此人,简直该死啊!
“原来,是徐福徐仙师!”
赢昭冷笑开口,随后目光直视始皇帝:“陛下,儿臣纵死又有何妨,但临死之前尚有一言,可否让儿臣言尽!”
“说!”
始皇帝沉怒开口。
赢昭闻言,环视全场,深吸口气道:“诚然,陛下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北伐蛮夷,南征百越,修长城、建直道,使得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威振四海,必然名垂千古!”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
先不说赢昭这番话立场如何,但是其言辞之华美,就已经让人无比震惊了。
就连出身稷下学宫的李斯,此刻都不由瞳孔一缩,彻底愣在原地。
嬴扶苏也嘴巴微微张大,不可思议地看向赢昭。
这……真的是自己那个不学无术,整日淫欲取乐的七弟能说出来的话?
而且,纵观这一通话,无一不是对陛下功绩的溢美之词。
你这么会说话,早干什么去了?
“继续说下去!”
始皇帝的脸色,终于是略显缓和。
赢昭心中叹了口气。
收兵铸十二金人,以免天下战乱!
征夫修万里长城,以防外族来犯!
这些都无可厚非,非要说那也是罪在当代,功在千秋的伟大功绩,历史上任何一个帝王,穷极一生哪怕完成一项,都足以名垂千古。
更遑论,车同文书同轨,统一度量衡,此三功更是无人能及!
但关键问题是……
赢昭摇头苦笑:“陛下岂不闻,为帝王者,见始终之变,知存亡之由。是以牧民之道,务在安之而已矣。如此,纵有逆行之臣,必无响应之助。安民可与为义,而危民易与为非。正所谓天下兴亡,皆系于百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陛下!”
话音落下,在场者皆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刚刚不是还在拍陛下马屁?
可转眼之间,又开始指责陛下的不是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听到这句话的始皇帝,目光闪烁不定,足足半晌才开口说道:“所以,你是在责怪寡人,没有体恤百姓?”
“荒谬!陛下登基以来,凡事所为皆为大秦,诸端忧虑皆因百姓!而公子区区黄口小儿,只晓得宣淫取乐,而今也敢指责陛下不察民意?”
徐福冷笑开口,“陛下,臣以为陛下功过千秋,乃万古不世之君,如陛下这般雄才伟略,唯有长生不老之药,方能使得陛下万寿无疆,大秦永世安康!”
徐福这番马屁,拍的可谓恰到好处。
赢昭闻言,目光冰冷,步步上前:“功过千秋,可罪在当下!北伐蛮夷,南征百越是不假,可代价却是八十万边关将士,此生不得归乡!建长城,修直道乃创世伟业,可征调民夫,苦不堪言。修阿方宫,筑始皇陵,大兴土木,劳民伤财,我大秦壮年男丁,十室九空,务农劳作竟都是妇孺老朽……”
赢昭每上前一步,眼中的杀意便浓郁一分。
“秦律严苛,使得我大秦全民皆兵,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然治大国如烹小鲜,如今天下初定,本该休养生息,以慰百姓!待国泰民安,再作商议。可尔等身为陛下内臣,不谏言劝阻,整日只知道谗言媚语,阿谀奉承。”
片刻之后,赢昭来到了徐福面前,目光冰冷直视。
“人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生死有命,天道循环!而你,却蛊惑陛下,迷信长生!”
唰——
赢昭忽然拔出腰间佩剑。
寒光闪烁之下,那徐福的人头,便倏然滚落在地。
“当真该死啊!”
赢昭抖了抖剑刃上的鲜血,语气森寒。
霎时间,大殿再度陷入死寂。
所有人脸上都满是惊骇之色,瞳孔震颤地看向了收剑而立的赢昭。
他……
竟然把国师给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