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向来多的是无畏慷慨之人,纵刀斧加身亦不会有丝毫的退缩与妥协。但同时,也有的是贪生怕死之辈,比如这位田六,就是后者。
其实锦衣卫的酷刑都还没怎么用,只是用了下烙铁呢,田六就已彻底崩溃了。虽然他很清楚自己若是说出实情必然会大大得罪郭荣,甚至因此送命,但若不肯说出,则必然饱受皮肉之苦不说,小命也一定不保。所以最终,他还是如实交代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据我所知,是那聂飞在几月前查到了军中的粮草和辎重出入大有问题,还因此查了过去几年的账本,看出了端倪,这才会被郭总兵所忌……之后,郭总兵便派人假借挑衅之名去搜聂家,只是没想到那些家伙确与聂飞有仇,又见他家夫人貌美,便……”
“所以说,真论起来此事的罪魁当是郭荣郭总兵了?”壮汉目光灼灼地盯在田六的身上:“就因为他生怕事情败露,又知道我家都督此来的目的,所以便先下手杀了聂飞灭口?”
“正……是。”田六吞了口唾沫,有些吃力地应了一声。随即又可怜巴巴地看向面前之人:“我已把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了,我也只是奉命行事,还望大人能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哪。”
“你放心,只要你与我们合作,肯听从我们都督的安排,我们锦衣卫不会要你的命。”
田六闻言先是一喜,至少自己的小命是暂时保住了,但随后又是一脸的苦相,他已从对方的话里听出了一些道道来,显然自己是没那么容易脱身了。迟疑了一下后,才试探着问道:“你们要我做什么?”
“自然是指证郭总兵他所犯下的诸般罪行了。”壮汉说着已把手中的铁钎放回到了火盆上,但一双眼睛却依旧盯在田六的脸上:“事关一个总兵,我们要拿人总得有充足的人证物证吧。”
“我……”田六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随即才想到了自己已是阶下囚的现实。而且,自己刚才的一番话事实上已经把郭荣给卖了,似乎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所以在一番思索后,他终于点头道:“只要杨都督不弃,小的愿意效犬马之劳!”
“如此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壮汉满意地一笑,旋即探手在腰间一抹,一把闪亮的钢刀就已出鞘。
见他突然拔刀,田六不觉一阵慌张,尤其是当对方一刀朝自己削来时,更是让他差点就再尿一次。好在,刀只是从他的上方一划而过,将绑住他双手的绳索切断而已,随后刀再向下一掠,又切断了束缚其双脚的绳索。
壮汉两刀就解开了田六身上的绳索,这才回刀入鞘:“这几日,你就安心在此待着吧,等我们需要你时,自会有人来带你过去。刚才多有得罪,你可不要见怪哪。”
“不敢不敢……”在见识了此人如此犀利的刀法之后,田六显得更加恭敬。他很清楚,这时的自己已没有了回头的可能,那就只能跟着锦衣卫一条道走到黑了。
人已散去,杨震也已把云宪请到了自己充作书房的屋子里,此刻正仔细地打量着这个曾经的少年。
几年工夫,已让原来的少年郎变得成熟了许多,但整体轮廓依然还在,只是个头身子什么的显得高大了许多。而此时的云宪的双眼依旧通红,眼底深处更是充满了愤恨之意。
看着他如此模样,杨震不觉一声叹息:“云宪,人死不能复生,还望你节哀。”
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泪不流下来的云宪轻轻点了下头:“多谢杨大人的关心……”
“我也知道聂兄他是被人陷害杀死的,但此事毕竟非同小可,所以我希望你莫要一时意气用事,真个做什么出格的举动来。那样不但于事无补,而且只会把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看出对方心中的怒火,杨震又再次劝说道。
“我……”虽然心里确实想着为聂飞报仇,但理智却告诉云宪杨震所说的才是正理,他孑然一人,是不可能真个成功杀死郭荣这样的带兵将领报仇雪恨的。可他的心里又很是不甘,这就让他的整张脸显得极其纠结,额头的青筋都有些跳动了。
“你可知道聂兄他为何会遭此横祸?”在稍作沉默之后,杨震终于开始把话题往自己想知道的地方引去。
“因为他查到了一些军中不可告人的问题,还牵涉到了不少的军中将领!”在杨震面前,云宪倒也没有太多的保留,当即直接道。
“却是什么?”
“是一些账册,关于军中粮草辎重进出的。叔父他只是笼统地跟我提了一提,具体到底怎样,我却并不是太清楚。”
“那……这些账册呢?”杨震精神陡然一振,忙追问道。
“你真的肯为我叔父主持公道和报仇么?”云宪虽然年轻,却也是有些头脑的,反问了一句道。
“我与聂兄虽然没有太深的交情,但好歹有过接触,知道他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好汉子,自然不会坐视他遭此不公的。”杨震说着,又看了对方一眼:“而且,我现在还是钦差,本就有权对边军中的种种弊端进行查问,既然出了如此事情,自然要一查到底了。”
在怔怔地看了杨震好一会儿,以确信其不是在说大话敷衍自己后,云宪才点头道:“其实我叔父在被捉之前就叫我带走那些账本,将它们送到京城,拿给杨大人你的……”
“哦?”杨震听得这话,眉毛不觉一挑,没想到这聂飞居然还如此看得起自己。随后才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你现在还在大同呢?”
“因为我放心不下叔父,本来想救了他后一起去京城的。可没想到……”说到这儿,云宪的双眼又是一红,好一会儿才忍住了眼泪。
杨震忙又安慰了几句,这才问道:“这么说来,那些账本就在你手上了?你把它们藏在哪儿了?”
云宪微一点头,随即站起身来,探手入怀,很快就把一个扁扁的包裹给取了出来:“这就是叔父交给我的账本了!”说着,便将之推到了杨震面前。
这可是害得聂飞家破人亡的东西,也是他着重托付云宪的东西,他自然要好好保管,无论任何时候,都会将之放在身边,哪怕今晚需要冒险,他也没有将之藏在别处。
杨震郑重地拿起包裹,将外面的那层布揭掉后,里面居然还包了三层油纸,显然他们是极其看重这几本账册了。只略一怔,杨震便又拿开油纸,这才发现这里面是三本账册。
杨震随便翻开一本,看了一下就知道这是关于军中粮草进出和用度的。虽然这上面的记录很有些繁琐,但以一个受过几百年后教育的人来说,这种简单的加减法还是可以心算的,所以在看了两个月的记录后,他的神色就变得凝重了起来:“这其中果然是很有问题,只短短两月就有差不多三千斤粮食平白丢失,这其中可大有文章哪。”其实这还只是账面上能看出来的,再联想到现在军中吃空饷的情况,只怕翻上一倍都不止哪。
云宪有些诧异地看了杨震一眼,自己叔父可是花了好些日子才弄清楚这一切的,可这个杨震居然只是扫了几眼就瞧出了其中猫腻,着实太也出人意料了。
随后,杨震又翻了翻其他两本账册,这两本分别记载了一般的物资,还有兵器箭矢什么的进出项。虽然只是随便一算,但杨震还是再次看出其中的问题来,这些物资兵器也会在隔上一段时日里发生突然的减少。
这些发现,让杨震不觉皱起了眉头来,还用手轻扣桌面道:“这里面果然是大有乾坤哪,他们中饱私囊的做法可着实有些大胆了。一旦要是被人捅出来,只怕朝廷顷刻间就会把郭荣等一干人全数拿下。怪不得他们会不惜一切,急着对付聂飞了。”
“杨大人,有了这些证据,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拿下他们,为我叔父洗冤报仇了?”见他这么道来,云宪立刻有些激动地问道。
但杨震的回应却叫他很是失望:“光只有这些物证怕是远远不够,因为他们大可狡辩或是推脱,这儿可是他们经营多年的地头,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对付得了他们的?”
“那怎么办?”
“暂且等一等吧,我还需要人证,另外还需要一个契机。”杨震说到这儿,不觉往外面看了一眼,“也不知那边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那个叫田六的家伙会不会为了自保而出卖郭荣,成为我手中的一把利剑!”
随即,杨震又把目光落回到了云宪身上:“你放心,聂兄的冤仇我一定会帮你们报了的,但我希望你莫要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先暂时留在我身边。”
云宪看了杨震半晌,终于点头:“好,我相信你,希望你能说到做到。”毕竟几年前双方就有过交汇,他对杨震还是有些信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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