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刚才,严清就已觉察到天子要刻意针对自己了,所以他才会挺身而出,明为替百官同僚辩护,其实更多的只是以攻为守罢了。
本以为凭着自己在官场多年所练就的辩驳之能,足以化解这次的危局,甚至还能因此得到其他同僚的人情。可没想到,随着杨震的到来,情势陡然就发生了逆转,一项接着一项的罪名落到自己头上,而自己居然连反驳的说辞都拿不出来。
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当自己面对如此处境时,那些本该与自己站在同一阵线上的同僚们居然没一个出言说项的。无论是有多年交情的老友,还是靠着自己的庇护和推荐才能有今日地位的门生,他们此刻居然都成了泥塑木雕,连一点表示都没有。
跪伏在地,听着天子斥问的严清既感愤怒,又是一阵悲凉,或许这就是官场上的人情冷暖了吧。都说(女表)子无情,戏子无义,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当官的可比这两者更加的无情无义了。
后世之人总喜欢说一句话,叫作小孩才分对错,成年人只看利弊。这话或许有失偏颇,但用在官场之上,却是再恰当不过了,因为当官的想要不断进步,想不犯错,趋利避害是最重要的能力。
而对如今那些官员们来说,他们已彻底看清楚了眼下的局面,既然天子和锦衣卫都掌握了如此充分的材料和证据,说明他们是真个铁了心要拿严清这个吏部尚书开刀了。若自己这时候还一头冲上去,为其辩护的话,下场只能是陪葬而已。而这,可不是智者所为哪。
倘若是锦衣卫在坑害严清,他们或会出于道义,又或是出于名声着想挺身站出来为其说话。但现在,既然罪证确凿,那为其开脱只能让自己也不干净,这等摆明是自寻死路的做法当然没人会去做了。
自知已无法脱罪,严清一阵气苦,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把自己所知道的一些内幕给曝出来——作为吏部尚书,又是朝中老臣,他可是知道太多上不得台面的污糟事儿了——但最终他还是把这一冲动给压制了下去。
明摆着的事情,天子今天就是冲着自己而来,说出这些也救不了自己,反而会多方树敌。如此一来,接下来自己的日子会变得更加困难。所以略作权衡之后,严清终于叩头说道:“臣知罪,臣有负陛下之恩典……”
直到听他道出这一句来,居高临下紧紧盯着严清的万历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说实在的,他还真怕对方抵死不认,然后再找出一系列的说法来为自己辩护呢,现在倒是可以放心了。
随即,万历的目光便在其他那些有些茫然的臣子身上一扫而过:“严清辜负圣恩,以权谋私,堵塞言路,凡此种种皆是大罪。着即当场免去其一切官职,交由锦衣卫审问发落,待查明一切所犯之罪后再作处断,众卿以为如何?”
在一阵沉默后,那些官员只能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陛下圣明,臣等并无异议!”
见事情已经落定,杨震便在天子的一个眼神示意下大步上前,一扯严清的衣裳道:“严尚书,这就跟我走吧。”说着也不等其有下一步反应,便硬生生将早已瘫软在地的严清给拖了起来。随即,便有几名禁军校尉凑上前来,帮着手将之押出了大殿。
杨震带人离开,却并没有让现场的气氛松快多少。在见到严清的如此下场后,众官员当真是人人自危。要知道,严清那些罪名,其实他们中不少人也是有的,却不知接下来天子又会怎么处置。
万历也感觉到了众臣的畏惧,心下却是一阵畅然。这些年来,只有在把冯保、张居正他们从身边赶走的那一刻,他才能感受到来自臣下的敬畏之意,而这几年来,他已很久没有这种大权在手的畅快感了。这让他此时的精神极度亢奋,目光里充满了自信,连声音也比平时要洪亮许多:
“严清身为吏部尚书,深受天恩却不思报效,朕实是出于无奈才将之拿下。朕委实不希望还有人会像他这样,干出这等于国于己都大不利的事情来,你们能明白朕的一片苦心么?”
“陛下圣德,臣等铭记在心,定不负陛下之信重与所托。”群臣没有任何犹豫,便立刻回应道。因为他们已很容易就从万历的话里听出了他的意思,那就是这回只针对严清一人,其他人的问题是不会深究的。这正是他们所期盼,这么看来,刚才自己作壁上观的选择还是相当准确的。
万历再次展颜一笑,又道:“这朝中之事终于可定,但北边边军上的弊端却还是得要处理的,不然终究是个大患,不知诸卿有何良策哪?”
“这个……”诸多臣子都是一阵茫然,这个问题确实很难解决,一个不好就会酿成变乱。而现在,蒙人气势大盛,朝廷是经不得这等变故的。
良久之后,张学颜出班奏道:“陛下,臣倒是有个主意,或能解此难题。”
“说来听听。”万历点头道,其实这个问题,他之前也有了个想法,不过还没有真正拿定主意,倒是可以看看这些官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边军中的弊端确实不少,但究其根本还在一些将领的贪婪之上。倘若陛下找一能力出众,且绝对可信的官员前往查察,并将涉案的官员拿办,边军的情况应该会大有改观的。”张学颜说着偷眼打量了天子一下。
万历却是目光一亮:“这个想法倒是与朕不谋而合了。派一钦差前往查明一切,确是如今稳住边军的最好办法。不过人选却有些难了……”其实他已想到了人选,只是不知朝臣们会不会同意。
张学颜当即再次奏道:“陛下,臣倒是有一个人选,此人深得陛下信任不说,在军中也颇有些人望。而且数年前,他也曾去过山西,对那儿很是熟悉,或可查出一些端倪来。”
“你指的是?”
“臣以为锦衣卫指挥使杨震正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张学颜当即挑明了道。
在他身后的那些官员听到这话都是一愣,但随即便有不少人明白了他更深层次的目的了。张学颜所以推举这个刚把严清扳倒的杨震,当然不是因为怕了而想投靠,事实上,他这是在报复哪。
北边边军是个什么情况,没有人比他这个兵部尚书了解得更清楚了。你道他在知道边军的种种问题后不想解决么?非不想,实在是不能哪。
那些将领仗着多年的经营,早已军权在握,除非朝廷不惜一切代价,是不可能真个因此去定他们的罪的。而这时候,把杨震丢去那儿,他若是跟在朝中一样肆无忌惮地查,甚至是出手拿人,只怕用不了太久就会死在那些家伙的手上了。而要是他聪明,知道自保,不作深究,恐怕也会因为办事不力而遭人弹劾,到时候,朝臣便可群起而攻之了。
所以,只要杨震被指派了这一差事,就只能面临一个结局,那就是彻底完蛋。
另外,张学颜还想到了另外两个结果。边地现在的情况可很是复杂,说不定都不用朝廷里的人发难,光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就能取了杨震性命。而一旦杨震去了北边,锦衣卫就会陷入群龙无首的局面,那朝中官员们自然会轻松许多。
虽然那些官员没有想得和张学颜一样多,但众人却知道这确实是个一石数鸟的好办法,便纷纷附和道:“臣附议,此事交由杨震去办定能解朝廷之难题。”
“杨都督在西北素得人望,由他出马定能马到功成。”
“臣请陛下准张尚书所奏……”
见群臣一个接一个地响应张学颜的提议,本来还有些得意的天子反倒有些犹豫了。他可不是笨蛋,明知道杨震与这些不对付,此刻他们一力推举,自然其中有什么问题了。
只是,纵然有所疑惑,在如此情况下万历也不好做出反对了。因为他毕竟是天子,一切都当以大明的江山社稷出发,所以最终只能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朕便准众卿所言,让杨震作为钦差前往边军中查个究竟吧。”
“陛下圣明。”群臣再次拜道,同时不少人眼中露出了笑意,至少今日算是扳回了一局。
只有杨晨和钟裕等寥寥数人,此时却是愁眉深锁,知道这一回杨震怕是有不小的麻烦了。可木已成舟之下,他们也无能为力哪。
这一回,大明朝廷再次展现出了超强的办事能力,在朝会之后,方过中午,内阁就已拟好了圣旨,随后在送到天子面前由他用印后,便通过通政司将任命杨震为巡边钦差的旨意给下达了下去,直接送到了镇抚司。
而这个时候,杨震却并不在衙门里,而是早回了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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