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失颜面而有些狼狈的从杨震那里回来后,坐在自己公房之中的刘守有神思很有些不属,半晌都没能回过劲儿来。
好半天后,他才发出了一声叹息,脸色也变得更加阴郁而不安起来,杨震如此做法,是要彻底把锦衣卫与自己拉上和东厂两立的境地哪。而且刘都督还很肯定,刚才诸多锦衣卫呐喊的那声再不做东厂走狗的话,用不了多久便能被东厂之人知道,并迅速传到冯保耳中,自己的处境可就更不妙了。
“这个杨震,为何就不肯安安分分地干自己的事情,非要闹出这么多事来才甘心呢?我这个当上司的已经够给他面子了,无论他做什么都不加干预,他倒好,居然还如此得寸进尺,真当我拿他没有办法吗?”越想之下,刘守有越是心里有气,甚至都有些发狠想要用强硬的方式对杨震下手了。
“来人!”凭着这一股子愤怒之意,刘守有便把牙一咬,他决定要做点什么来让杨震知道自己的存在了:“去把杨镇抚给我传过来。”
一名下属应声出现在了门前,看到都督那张有些扭曲的脸庞,心下也是惴惴,赶紧答应一声,便快步朝着杨震的公厅那边走去。
与此同时,在那边,杨震已开始新一轮的举动了。既然已确认这诏狱之中有半数之人并不是锦衣卫该拿该关的,杨震自然不会再留下他们,便下令将这些人全部提出来,进行一一甄别与询问。
这一问之下,就更叫人大开眼界了。这四十人里,竟有半数连官都不是,而只是寻常的小民商人,都是因为在一些小事上得罪了东厂的番子而被他们栽以各种罪名,然后丢到锦衣卫诏狱里来的。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东厂那些家伙是打算着从这些人身上得到些好处,然后才放人的。奈何这些人家里都不是太富裕,根本就满足不了东厂大爷们的胃口,于是这人自然就不会放了,而在时间拖久之后,就连东厂的人都不记得往诏狱里关过多少人了。
只有少数几人的情况才真叫杨震来了兴趣。比如眼前这位虽然已瘦得皮包骨头,身上还带着斑斑血迹,明显在诏狱里吃了不小苦头,可在面对众人时依然沉稳得跟参与寻常聚会一般的中年男子,更是给他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在面对高坐上位的杨震,以及侧立两旁,看起来颇有些威势的一众锦衣卫,这位男子眼中只有不屑与敌视,并不像其他人犯那般战战兢兢地跪倒行礼,只是朝杨震略一拱手:“这位大人请了,今日将下官请来是要杀哪,还是要剐?若大人你是想要我说那些违心之话,那还是省省力气吧。”
杨震面对这么个倨傲无礼的家伙不但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反而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你是官员?”
“正是,我乃堂堂朝廷七品给事中,所以不用朝你行跪拜之礼。”那男子挺起了胸膛,神色庄重地回答道。
“你叫什么名字?”杨震说着又是一顿:“可知道自己为何会被投入大牢吗?”
“嗯?”那男子略觉奇怪,怎么对方居然连自己的姓名都不知道?不过很快地,就又把这古怪的想法抛到了脑后,回答道:“我叫孙五峰,至于为何会被你们抓起来关入诏狱,那就得问你们自己了。”
“孙大人,我对你可没有什么敌意,只是想搞明白你是否被人冤枉而已。难道你就不希望洗刷自己的冤屈,从我锦衣卫的诏狱里走出去吗?”杨震出人意料的有耐心,即便面前的孙五峰言语中多有冒犯,他也不像之前对上刘守有般来个针锋相对,硬是要压过对面。
他这态度也确实让孙五峰心下略感诧异,脸上那副誓要抗争到底的臭模样也是一敛:“你说的是实话?”
“当然,不然我又何苦把你从狱中叫出来呢?我想你也在诏狱里待了好些日子了,应该知道咱们锦衣卫若想要你做什么说什么时更多用的是什么手段吧?”
“我……”孙五峰这时候明显是有些意动了,只是心里依然有些猜疑,怀疑这是对方给自己挖的一个陷阱,他们只是以退为进,诱自己中计而已。但转念一想,他又觉着自己太过高估自己在对方眼中的用处了,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给事中,难道他们还怕少了自己就干不了事吗?
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杨震也没有急切地逼迫他的意思,而是转而又问了几名无辜的关押者的身份和被关原因,然后在确认他们只是被东厂或是锦衣卫里某人坑害之后,便把手一挥,下令放人。
那些在诏狱里一关好些日子,早自以为得死在狱中的可怜人在听到杨震的意思后,先是满脸的难以置信,随即便是惊喜交加,在哭着跪地朝杨震连连叩首,感激他的大恩大德之后,便被人带了出去。
在一旁看到这些事情的孙五峰眼中的猜疑之色慢慢消退,终于在杨震将又一名小商人给打发离开之后,他开了口:“敢问这位大人是?”
“本官杨震,忝为锦衣卫镇抚。”杨震早在注意这位的神色变化了,见他询问,便报了自己的名号。
“你便是杨震?那个曾当街杀死倭人,又在短短时日里破了元宵节纵火案的杨震?”孙五峰惊叫一声。
“大胆!杨镇抚的名讳也是你能随便叫的?”一旁的锦衣校尉当即呵斥道。
但杨震却摆手制止了手下人继续的无礼:“怎么,你孙大人也听说过我杨震的这些事情。”
“既然你真是杨大人,那下官倒是可以说了。”孙五峰深吸了口气后,才缓缓地道:“我是因为之前弹劾了东厂三珰头常威诸多不法事,并不肯照他们的意思拿回奏疏,才被他们于暗中捉拿的。”
“还有这事?”杨震闻言略皱起了眉头,他虽然知道如今的东厂因为冯保这座靠山而行事嚣张跋扈,却也没想到这些家伙竟能无法无天到这地步。
“正是。不过,下官是在下值回家的路上被他们给暗算捉拿的,所以真要论起来这只能算是绑架。”孙五峰又强调了这么一点。
杨震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这些东厂的家伙确实是胆大妄为到了极点,连朝廷命官都敢随意绑架,看来再不给他们一些教训,他们是不会收敛了。孙大人,你可有想过替自己讨回公道吗?”
“当然,不过下官人微言轻,只怕就是那本弹劾的奏疏最终都未必能从通政司流入宫里,其他就更不必说了。”孙五峰说着有些颓丧地低下了头。这一点,他在被关进诏狱后不久便已想明白了。
“你若只用弹劾这种手段当然不能把这些人怎么样,但你若肯帮我指证他们所犯的种种不法,我却可以保证能够让孙大人出这口恶气!”杨震很有把握地说道,说着,更把眼盯在了对方的脸上,等着对方的反应。
在杨震想来,自己都给他指出这么条路了,只要孙五峰还想报复东厂,就必然会一口答应下来。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孙五峰微微一愣,旋即便轻轻摇头:“这恐怕是要让杨大人你失望了。”
“嗯?难道经此一事你已对东厂生出了畏惧之心,不能再与他们为敌了?”虽然这是人之常情,但杨震依然感到很是失望,原来这位刚才所展现出来的无畏模样都是假的。
“下官并不怕东厂,不过我只掌握了一些常威的罪证,至于东厂之人其他的恶行,虽然下官也有所耳闻,却并无实证,实在无法帮到杨镇抚。”孙五峰很是干脆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杨震一听,也是一愣,没想到这天下间居然还有如此实在的官员,真正做到了有一说一,即便是对上自己的敌人,竟也不违背这一原则。这让杨震不知是该气好,还是该佩服这位同僚。
半晌之后,他才苦笑一声:“好吧,那我就改个说法,你可愿意作为证人,帮我将常威此人绳之以法哪?”
“这个正是下官一直想做而做不到的,当然不会推辞!”孙五峰当即毫不犹豫地抱拳道。
“好!”杨震大喜。虽然不可能借此机会完全对东厂那些家伙下手,但这个东厂三珰头常威的名字他还是记得的,就是这人害的唐枫被拿,那就让自己从此人身上着手,然后来为唐枫洗刷冤情吧。
正当杨震决定带人办事拿人时,一个带着些瑟缩意味的声音突然就从门外传了进来:“杨镇抚,刘都督有要事想请你去一趟。”却是那位刘守有的下属到了。只是在之前那一闹后,这些人已对杨震生出了不小的畏惧之心。
杨震略一愣,随即便从容地站起身来,冲孙五峰和其他那些面带担忧之色的下属一笑道:“正好,我也有事想要禀报刘都督,我这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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