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个诸暨县城百姓对郦家一次又一次的声讨中,今冬的第一场雪终于降临了古越之地。这是一场江南地区极其少见的大雪,遮天蔽日的彤云笼罩天穹,向凡间抛洒出大而密集的雪花,不但阻塞了道路,还将百姓们彻底堵在了自己家中。
没有了这些不断状告郦家种种不法之事的百姓,诸暨县衙终于恢复了当初的平静。杨晨兄弟二人也偷得浮生半日闲,在后衙生起火炉,温上一壶酒边喝边说着话儿。
只是几句闲聊之后,杨晨又不自觉地将话题扯到了郦家身上。毕竟,这段时间里这是他们面对的头等大事,而且还有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他又怎能不时刻想着呢?
“这段时日里郦家就只是被动受告,看着几乎连一点反击我们的意思都没有,这反而叫我更担心了。‘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我总觉得他们这是在酝酿一次对我的反击,如今的示弱只是假象。二郎你有什么看法?”在说完自己的担心后,杨晨捧杯看向对面的兄弟。
杨震深以为然地郑重点头,同时心下也大感安慰,兄长再不是那个不知人心之恶的书生了。当初在江陵,面对姚家的种种算计,他都全然不觉。而今日,兄长竟能从眼下的一场又一场的胜利中瞧出可能存在的危机,说明半年来的官场经历已让他成长许多。忧患意识,向来是踏上官场之人能不断前进的关键品质。
在喝下一口酒后,杨震才缓声道:“大哥的忧虑不无道理。其实在上个月不断有人状告郦家,而他们却都一一坦受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对了。要么,他们确是畏于我们县衙的声势,不敢再如往日般嚣张跋扈,毕竟邪不胜正嘛;要么,就是他们已有了一个能打击到大哥你的全盘计划,现在不发作,只是时机尚未成熟。而以小弟的愚见,只怕后者的可能性要远超过前者。”
经杨震这么一说,杨晨心里的不安情绪就更重了几分:“那你以为,他们究竟在打着什么主意?”
杨震苦笑摇头:“这个我还真看不出来,也无从猜测。其实在有这想法后的近段日子里我一直在注意着蒋主簿,希望能从他身上瞧出些端倪来。可结果,他也是一切如常,甚至比以往更加的规矩。这就叫我难以捉摸了。”
确实,蒋充作为郦家安排在县衙中地位最高之人,若是他们真想在县衙里做些什么,必然要通过他。比如上次郦承纪一事,就是蒋充从中作梗才叫他脱罪。而这回,连蒋主簿都显得格外正常,那就更叫人难以捉摸了。
“会不会……他们要打那常平仓中粮食的主意?”杨晨突然提出自己的猜测,这是他最介怀的一件事情。毕竟既然对方之前能轻易把仓中粮食偷走,今年又在短短时日里掩盖问题,就足以说明郦家有能力在常平仓做手脚了。
杨震断然摇头道:“他们这次可没这本事了。早在将郦承纪抓来后,我便担心他们会以仓中粮食对付大哥,所以让阮五、王海两人去那照看着了。这一个月来,他们一直留守常平仓,并未有什么异样事情发生。”
“那就好,那就好。”杨晨闻言略松了口气,随后才有些佩服地看向自己的弟弟:“还是二郎你想得周到哪,竟早早就派人护着常平仓了。若是等我想起此事,只怕就让他们得逞了。”
“大哥只是诸事繁忙,一时没有顾到而已。既然你顾不上,我这个做兄弟的自然要稍微帮衬一下了。”杨震很是谦让地说道。随后,他又蹙眉道:“但这么一来,我们却更摸不透郦家的真实目的了。就目前来看,他们手中能打的牌也就这么几张而已,不在县衙内部,就是粮仓,难道他们还有第三个突破口吗?”
杨晨也以手按了按微微有些发痛的脑袋,思索了好一阵后,还是没有什么头绪:“只有再查查郦家或是蒋充以往在县里做过些什么,才能找到线索了。如今我在明,他在暗,确实不好对付哪。
“而且偏偏每出一次案子,郦家都能把罪名推到手下人的头上,让县衙难以真个把郦承纲他们几个当家作主的怎么样。这等壮士断腕,壁虎断尾的手段,就足以看出他们的厉害了。相比起宣家来,这郦家才真是难以对付哪。”
杨震听兄长这么说来,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宣家……对啊,大哥,我们怎么把他们给忘了。”
“嗯?你之前不是说过吗,要想同时对付宣郦两家就算我这个县令也难以招架,所以先不理他吗?怎的现在又把主意打到了宣家头上?”杨晨忍不住奇道。
“不,我不是指这个,我是说既然我们摸不透郦家的真实意图,何不从宣家那儿旁敲侧击一下,看能否打听到什么消息呢?毕竟若论在诸暨县的人脉,论对郦家的了解,宣家必然远在我们之上。”杨震说到最后,竟显得有些兴奋了。
确实,作为盘踞在诸暨县城百年的两大家族,相互间的明争暗斗必然少不了,那么双方间的了解也必然是要远超旁人的。若说这县城里还有谁能在眼下的迷蒙中看穿郦家的用心,就非宣家莫属了。
杨晨被兄弟一言点醒,开始时也是精神一振,但随后,却又不那么自信地摇了下头:“这事可不好办哪。别说咱们之前就深深的得罪过宣家,还是靠着你锦衣卫的身份才稳住的他们。就算我们与宣家无冤无仇,他们恐怕也不会帮着我们对付郦家吧。
“毕竟这两家在此已共存了百年之久,彼此间知根知底的,早已有了默契。宣家又怎么可能为了我这个县令而打破这保持了多年的平衡呢?”
“大哥的顾虑也不无道理,但我们却可以一试。虽说这些年来两家瓜分了诸暨各行各业,井水不犯河水,但那只是在寻常时候的默契而已。可现在却不同了,郦家明显已被我们针对,难道宣家就没有趁机从其手中夺取更大好处的想法吗?”
“唇亡齿寒的道理,宣家应该有所了解吧?两家平衡着,诸暨县便在其掌控之中,若是郦家真倒了,他宣家的处境……”杨晨此刻完全站在了宣家人的立场上,反驳道。
“不过是小县城里两个土豪而已,难道真有这等眼光?”杨震很有些不信地道:“在可能存在的利益诱惑之下,他们自己就会生出念头来。若是再加上县衙的拉拢,我想还是有七八成把握将宣家拉到我们这边的。”
杨晨这时也不觉有些被兄弟说动了,毕竟这么做对县衙来说并无什么坏处,便点头道:“既然如此,二郎,就烦请你去和宣家的人谈谈吧。希望他们真能帮到咱们!”
“呵嚏……”正和弟弟宣卫森边喝酒边说着话的宣家之主宣卫鑫突然张口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看了看紧闭的门窗,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是谁在惦记着我哪……”此时的人总有一种看法,认为无缘无故的打喷嚏,必然是有人在想着他。
宣卫森笑着为兄长斟上一杯酒后,才道:“这个时候会想到大兄你的,想来就只有郦承纲他们几个了。最近这一个月来,他们的日子可不好过哪,说不定这个年他们郦家都要过不好了。”
“哼,活该!”宣卫鑫滋溜咪了口酒,又夹起一块肉来咀嚼着咽下,这才有些幸灾乐祸地继续道:“当日宣闯在县衙出事的时候,他们不一样袖手旁观吗?这次他们自己遭了秧,我倒要看看这回他们自己遇上事儿了能怎么办。”
宣卫森也陪着笑了几声,但随即又有些不解地道:“说实话,我觉着这次的事情也确实蹊跷了些。我们前番受制,只是因为事发突然,一时不慎着了道儿,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可郦家这事却不同哪,在这长长的一个月时间里,他们不断被县衙摆布,却不见他们有任何的反击,这实在不像他们风格。”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谁叫现在是冬天呢?若是夏秋季节,县衙要敢这么做,郦家早就以秋收税粮一时反击了。可偏偏现在刚收完秋粮,他郦家手里没了筹码,还怎么与煽动起民意来的杨县令斗?再怎么说,我们也只是民而已哪。”宣卫鑫有些不屑地猜测道。
“大兄的话虽然有些道理,但还不足以解释一切。小弟总觉得他们另有打算……”宣卫森有些不安地道。
“打算?要说起来,最近他们也就和徐同舟徐大老板见过几次面,似乎是在商量购买一批数量不小的粮食。难道这就是他们的后手?”就像杨震所说的那样,论起对郦家的了解,还得数宣家的人。虽然郦承纲做事小心,依然难逃宣家的耳目。
“这个看来却与此事联系不上。”宣卫森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胡须,沉吟半晌:“对了大兄,除了粮食他郦家似乎还掌握着我们县里一样要命的东西呢。你说他会不会打这东西的主意?”
“你是说?”宣卫鑫被他这么一提醒,双眼陡然一睁,露出惊讶之色:“不会吧……他得了失心疯了,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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