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宫的拍卖结束了,三人回到车中,平分了拍卖弩箭的银票,又趁着夜色去了常记馄饨铺解决了晚饭。
秦臻心心念念炼化这块玄铁,刚回到别院,就兴冲冲地冲到听雨居。
张十八还是躺在床上,沈暮宸回来了,依旧是倚在榻上看书,墨染守在他身侧。
“殿下!”
沈暮宸听到她的声音从书中抬起头,一旁的烛光和明珠的光晕映在他侧脸上,高挺的鼻梁变成了分界线。
颠倒众生的容颜被一分为二,一侧被烛光照得明朗,另一侧隐匿在黑暗之中若隐若现。
秦臻掏出玄铁冲着他晃了晃,“我今天得了块好东西。”
沈暮宸不紧不慢伸手,从她手中拿过去,细细端详半晌才开口问道,“玄铁吗?这块材料倒是难得。”
他语气平静,并没有什么起伏,仿佛司空见惯了一般。
秦臻有些意外,“你知道?”
“嗯,玄铁极难炼化,你要这东西做什么?”沈暮宸放下了手中的书。
“我是想来问问殿下,是否认识善于冶炼锻造的匠人。”
秦臻心中盘算着,沈暮宸那几本无名书都是关于兵器制作,甚至有教授炼化陨铁的技巧。
沈暮宸既然也热衷此道,想来必定身边也有各类能工巧匠,找他要人应该比找杨慎更靠谱些。
果不其然,沈暮宸“嗯”了一声,“有是有,只不过都是寻常的匠人,玄铁材质特殊,对他们而言有些勉强了。”
秦臻奇道,“单纯的煅烧自然是无用的,你那几本无名书里已经记录了炼制方法,难道你还没看过吗?”
沈暮宸微微扬眉,面露困惑,显然不知道书中还有这些记载。
秦臻这才想起,那几本书里的记载方式大约有些不同,书中将“玄铁”记录为“陨铁”,而且记载的炼制方法使用了大量的名词术语,与这个时代有着很大的出入,她是能够看得懂,沈暮宸看不懂也不足为奇。
整部书中使用的词汇和描述方式都另类独行,有着先知风范,对这个时空的人来说,无异于是天书。
不过她要是翻译一下,沈暮宸应该是能够听懂的。
她转身从沈暮宸身后的书架上取出其中一本无名书,翻到陨铁炼制那一页,一一解释给沈暮宸听。
沈暮宸神情专注,待秦臻将几个名词讲解完,还未逐段解释,他很快便推敲出玄铁的锻造方法,而后他向着身边的墨染吩咐道,
“明日拿着我的令牌带世子去找天佐,叫军器所配合世子炼化玄铁。”
秦臻对他的聪慧已经见怪不怪了。。。这就是聪明人,见微知着,一点就透,很多事情根本不用跟他细说。
“多谢殿下!”她将玄铁收进怀里,手又碰触到另一个事物。
秦臻这才想起另一件事,她赶紧将沈暮宸的玉佩拿了出来,谄笑道,“臣今日才得知此物的意义,先前是臣无知,行事不知轻重,冒犯之处。。。还请殿下见谅。”说罢便双手托着玉佩向他递了过去。
她没有把话说得太直白,可拒绝的意味显而易见。
张十八在床上瞪大双眼,就连一向处事冷淡对周遭事物都漠不关心的墨染也不禁多看了几眼。
沈暮宸扫了一眼,眼中并没有太多波澜,只是淡声道,“给了你就是你的,送出去的东西哪还有收回来的道理?”
“这。。。”秦臻的手滞在半空,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只能继续劝诫,“不大好吧。。。这玉佩意义重大,殿下应当将此物妥善保管,哪能轻易送人。”
张十八恨不得自己变成隐形人,主子跟秦世子两人搞断袖调情就这么旁若无人地拉扯起来,腻腻歪歪的根本不管自己和墨染还在场。。。
“没什么不好的,”沈暮宸伸手去拿书,可想了想最终还是放下了手里的书,抬头向秦臻解释。
“宋思言应当与你提过,我中得是蛊毒。是在当年册封燕王没多久之后中的,已经有些年头了。下毒之人做得极为隐蔽,连我都不曾察觉,若非宋先生及时相救,恐怕我早已死在了当年。”
秦臻还是头一回听他亲口提起往事,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
“宋先生救了我,用针遏制了蛊毒的发展,又用各种奇珍异草为我续命,外人只道我是被一场大病伤及根本,并不知道我其实是中了毒。除了墨染和十八以及我这些贴身护卫,你还是头一个知道的。”沈暮宸冲她笑笑。
听了他这话,秦臻大感意外,“太医院应当会定期给你请平安脉,连陛下都不知道吗?”
沈暮宸摇头,“太医对蛊毒知之甚少,根本瞧不出什么。再来你也说了,父皇对我的纵容只是表象,其实心中并未将我当作继承人,我的死活他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秦臻大窘,原来当时跟杨慎和裴琰在沉香阁的谈话都被他听了去,秦臻登时有些讪讪。。。“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沈暮宸没有反驳,而是肯定了她的话,“你没说错,这些年来我身边不乏示好之人,真正看得透的也只有你。”
听雨居格外安静,他谈及私事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情绪,淡漠的仿佛事情与自己无关一样。
秦臻不知要如何接话,只得沉默以对。
“这蛊毒性霸道,会将人的身体一点点蚕食殆尽,尽管宋先生一直在为我续命,机缘巧合又被我找到秦府的温泉,无非拖一天是一天罢了,总有一天蛊毒会脱离掌控。还有一点,宋先生说了蛊毒不解,终我一生都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动心动情,情动之日,便是将死之时。可无论我动情与否,始终都摆脱不了“死”这个结局。”
听了这话,张十八和墨染都不禁露出黯然的神色。
难怪。。。
秦臻终于明白了,沈暮宸这些年一直以体弱需要静养为由,将所有女子拒之门外,原来是这样。
“所以你不必多想,”沈暮宸继续道,“于我而言,有生之年送出这块玉佩已是奢望,你是我唯一的知交好友,送给你也不算埋没了它。不知这么解释你是否愿意收下?”
显然,沈暮宸已经坦然接受了最坏的结果,语气中只有淡然,没有不甘和绝望。
他直视着秦臻,灯影明灭,将那双漂亮的长眸映得忽明忽暗,眸光深邃而又认真。
墙角的昙花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绽放,然而怒放之后,却无法扭转枯萎凋零的命运。
秦臻不语,良久之后,她叹了口气,缓缓收回了手,没再坚持。
沈暮宸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这玉佩她只能暂时保存,绝对不能再拿出来,若是日后沈暮宸的病好了,这东西还是要还给他。
她觉得沈暮宸过于悲观消沉了,沉吟片刻,“殿下也不必太过悲观,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注]。焉知未来没有别的际遇,我看你现在状态尚佳,宋先生也说了泡温泉对你有效,不如就先泡一泡维持着。宋先生总会有办法,您再等一等吧,说不定很快就有解毒的办法了。”
沈暮宸点头,看她动作依旧有些勉强,便转而又拿起书对她道,“我看你对这几本书见解独到,研究的很是透彻,这些书我一直都读不透。不如这样,明日起你来为我授课讲书,这玉佩也可以作为我给秦先生的束修如何?”
???
别人家拜师的束修几条肉干,就算是富贵人家也无非是百十两银子,就连帝师也没这个待遇。
燕王殿下拜师堪比散财童子。。。好大的手笔,动辄以黄金万两相赠。。。
秦臻无语,“殿下您太客气了,讲解是可以的,这先生么。。。我是万万不敢当的,我连童生都不是。。。”
她又不是什么少师少傅翰林大儒。。。沈暮宸若是叫她先生,那曹文昭成什么了?师祖?太师父?这么一搞,连带着老曹的辈分都上去了。。。太乱了。
沈暮宸笑了,“能者为师,秦世子过谦了,你为我授业解惑,我尊称你一声先生也是应该的。”
行吧。。。秦臻不想在这些事情上面跟他争执,先生就先生吧。
墨染闻言不由得多看了秦臻几眼,而张十八翻了个身,以掩饰脸上的震惊。
冲击一波接一波,秦世子真的能看懂天书?
[注]引自宋·陆游《游山西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