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尚不明确除了他们还会有谁来此地受罪,只是感到惊奇这世上蠢人不止他们两个,直到眼角刺目的光晕破开了眼翳。
“醒醒,醒醒。”
江离来不及解释,拼命的用肩膀晃醒阳乃。
那杆夹在他们中间的透明塑料伞落了。顺着山谷的山势滑下,又被谷底的旋风吹起。
“嗯?怎么了?”
“去看你的星星。”江离恨铁不成钢的朝阳乃吼道,试图把她从睡眼惺忪的状态唤醒。
“可是,天已经亮了啊。”阳乃迷迷糊糊的说道。
由绵延山脉勾勒的地平线两端,夕阳铺成了一道火红的绸带。云彩微妙的隐没在红的边缘,醇和的黄色,向着灰白的夜色进军。
浓厚的夜色压的黎明喘不过气来,却让人看到了使人异于他者的光。
“你看身后。”
天微微的亮了,山却仍在沉睡。
黑黢黢的林影上方,一轮明月当空,在青色的夜幕中将坠欲坠。细碎的月光,于石板路的水洼中跳跃,波光粼粼。
夏季大三角,金星,木星,心宿二,仍然点缀在星空上。
借着昏暗的月色,亦或说是天边宛如女子眼影般晕开的朝曦,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谷间草木的轮廓。那柄在空中随着气流妖冶舞动的破伞眨眼间,消失了。
星星是再正常不过的星星。
热核聚变产生的光粒被远在几十光年外的生命捕捉到什么的,是再无聊不过的事情了。
那束悠久的冷光穿越漫长的宇宙真空地带来到地球,最后无意义的被视网膜所捕捉。
织女星燃烧一秒产生的能量可供当今人类使用二千五百万年,而倘若建造一个戴森球,收集所有的光和热,就能使它的光束产生意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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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离,你爷爷来了。”
羽田机场出站口,阳乃对着江离说道。
“这又是什么招数?原先就预订好的?”
“不是,刚才妈妈突然打来的,说是晚上在东京都吃饭。”
“我不想去。”江离长叹一声,旋即又说道,“算了,去吧。“
阳乃静静的看着他自言自语,眼里闪过挣扎的神色,如同飞燕掠过窗外剪碎在玻璃上的阴影。
饭局设在剧院的一处贵宾客房,穿过一层又一层的红色天鹅绒帷幕,江离恍然间产生了他才是戏子的错觉。
揭开最后一道帷幕,遥遥的望去,身着一袭象牙白,用藏青色笔法勾勒出山水的长袖友禅的雪之下,宛若雪之精灵般,乖巧的坐在桌子的尽头。
边上则是雪之下和阳乃的母亲,然后是他的爷爷,还有几位与爷爷年纪相当的老人,被桌上繁复的银器所遮挡,江离看的并不清楚。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孙孙。”
爷爷起身为边上的两位老人介绍。
“这么久不见,都长这么大了?还记得我吗?”那两位老人也匆忙站起身。
江离嘴角不经意的抽了抽,“记得,记得。”
“你那时候还在吃奶,肯定忘了哦?”
他把溜到嘴边的吐槽咽下去,“好久不见”,做出拥抱的姿势,象征性的抱了抱对方。
似乎是江离的行为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在江离拥抱的时候,他们只是双臂僵硬的展开悬在空中,不知所措的尬笑着。
他回过头瞥见身后爷爷满意的笑容和雪母赞许的表情,装作一副年轻人渴望得到认可的热情模样,坐到了雪之下边上。
此类行为是他按照欧美老式电影见面拥抱的情节结合偶然在饭局上看到所谓的菁英一本正经聆听老一辈高谈阔论胡言乱语得来的。
无意识的去记忆所见所闻,利用自己对人类情绪变化的敏感,恰到好处的模仿出来。这是江离与生俱来的天赋。他深知表演在人类关系构建时的重要性,同时又无比厌恶这一点。
如有必要,他甚至可以像模像样的挤出几滴泪水,真心流露出几句肺腑之言。这类情感的共鸣甚至骗过自己的大脑。唯一的破绽是他每次都能准确说出自己悲伤的原因,然而,这破绽反而成了别人无比信服的理由。
即使是他也不清楚这是否属于自己的真情实感,毕竟别人悲伤的进程他又没法参与,判断的依据自然也就不得而知。他只是觉得当下有这个必要,而这个必要又是否是他的真情实感呢?竟能如同启动器一般,可以随意调动他的情绪。
“江离,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现任在野党的领袖,洞宫院。另一位位是退休的总理大臣,藤原,如今政坛上大半的精英都是他栽培出来的。”
“不敢当,不敢当。”藤原摆了摆手,险些碰到放在桌上的清酒瓷瓶。“侥幸栽培了几个鲁莽的年轻人,况且,为国效忠的事,本就是我的职务。”
“我听说当年一三会社破产的时候,是雪之下家一手接过了烂摊子,挽救了几千的下岗职工,听说现在雪之下议员又主动让步解决了当年搁置的房产问题。身为雪之下的同侪,平日里尸位素餐,庸碌无为,我很是愧疚。”洞宫院接过话茬。
雪母刚想站起来说几句谦词,又见对方早已蓄势待发的准备跟着站起来,屁股刚挪开位子,又只得坐下作罢。
“不知令夫对马上到来的国会议员选举感兴趣吗?”还不等雪母回答,洞宫院就假装头疼的样子捂住头,颇为疲惫的说道,“这两年夙兴夜寐,昼夜哀叹,唯恐有负陛下恩宠,奈何才疏学浅,天资愚钝,力有不逮。你说是吧,藤原?”
藤原也是个聪明人,没有立刻开门见山等待雪母回答,而是委婉的把话题引向了在座的雪之下。“二小姐发来的邀请函我们可是收到了,虎父无犬女啊。”
邮件是比企谷写的,邮箱地址是江离给的,那段时间她生病了,恰好审阅的人也是江离,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但雪之下知道今天对父亲母亲是个重要的日子。
“当然,大小姐,自然是不必多说了,当年总武高的状元,现在东大的高材生。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还是有你一半优秀就好了。”说罢,洞宫院叹了口气。
“哪里,哪里。”远处的阳乃笑着摆了摆手
座位安排的很考究,雪之下,江离坐在房间的最里面,阳乃则是在最外面。正如舞台上进行到一半的戏剧,真正的高潮还没有开始。这些千篇一律的场面话如同一根优雅的毒刺,顺着血管,渐渐逼近他们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