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宋砚西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一个人向前走着,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可是……
他怎么可能没有灵魂呢?!
他也是人,也有喜怒哀乐,也知饥饱冷暖。
也会痛、会累,会伤心,会难过……
只不过,这些日子以来,他把自己所有的感情,所有的痛苦和绝望,都强行装进这一副没有语言、没有表情的麻木躯壳之中罢了。
不然,他还能怎么样呢?
他改变不了啊!
改变不了李尧囚禁了他、伤害了他的事实。他把他们之间最单纯、最温暖的师生情谊,变成了一段阴暗、扭曲的畸形的关系,可是在宋砚西的心里,那段温馨的师生情谊,仍然无法抹去。
他不想毁了李尧的一辈子啊!
所以,不管是面对好意的劝解,还是痛心的逼迫,他都始终无法开口……
改变不了的,还有他自己。
他以为自己可以放弃自己的一切感受,放弃自己的快乐、健康,甚至是性取向,努力活成大哥的样子,他的父母就会原谅自己,哪怕只是一点。
可是直到听见周梅亲口说出,是自己害死了大哥。
那一刻宋砚西才明白——他无论怎么做,都不可能得到父母的原谅了。
他终究只是宋砚西。
永远不可能成为宋浩东了。
他无法改变那些已经发生了的事,但是那些痛苦的、压抑的情绪,像大石头一样压在他的心口。
他难过的快要死了!
宋砚西也想过,对覃郁诉说一下自己的感受。
通过这段日子的相处,他可以感受到,覃郁是真心爱他的。他也改变了好多,不再是那个冲动偏执的少年,而是成长为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了。
可是,面对覃郁的时候,他依旧开不了口。
甚至在他做了那样的噩梦,有波涛汹涌的恐惧,在他的心口翻滚之时,面对着覃郁的关心和心疼,他依旧无法开口。
——也许,在他的心里原谅了覃郁。
但是,他的身体还没有。
他记得这个青年,曾经带给自己的,彻骨之痛。
已经整整2个月了。
他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宋砚西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早晚会憋出毛病的。
所以——
宋砚西一步一步,冒雨登上石阶。
这座山并不高,上山也只有一条小路。大概半个小时之后,他就来到了山顶,这里是一块平坦的空地,但是有一面陡峭的山崖。
宋砚西站在了山崖之巅。
一块大石头上。
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青山,和一望无际的、阴云密布的天空。
张开了嘴巴。
他的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着,那个“啊”字就在他的嗓子眼。
他要开口,他要说话啊!
然而,他满脸憋的通红,却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发出“啊”的声音!
就像自己是个天生的哑巴一样!
雨越下越大。
一阵狂风吹过,将宋砚西头上的黑色棒球帽掀起,又卷落在身后。
天地之间一片狂乱……
*
与此同时。
“砚西?”
“砚西!”
“宋老师?”
“宋老师你在哪里啊?!”
覃郁和胡管家两个人出了小院就赶紧往山上来找人了,因为小院四周,也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
然而胡管家毕竟年纪大了,根本追不上覃郁的步伐,只能迈着小短腿跟在后面。
“少爷,你别着急!宋老师应该就是出去散散心,不会出事的!”
覃郁却根本没有回答。
一转眼就已经消失在了胡管家的视线之中。
雨越来越大,覃郁早就嫌身上的雨衣碍事,把雨衣一把扯掉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跑在山间的石板路上。
一边跑,脑海中一边出现了宋砚西坐在出租车时,那麻木而淡漠,仿佛已经心死如灰的神情。
他已经快要后悔死了!
周梅和宋不庸毕竟是砚西的亲生父母,他不应该逼迫宋砚西做出下午的事的!
砚西本来就还没有走出李尧那件事的阴影。
加上今天下午发生的事……
他会受不住的!
难道他去了山里,是要……
“紫砂”两个字,像是两颗炸弹一样,陡然出现在覃郁的心头。
他大脑一瞬间不会思考了!
“砚西?!”
“砚西你在哪里?!”
“求求你,求求你回应我一声!”
“砚西、砚西!”
覃郁一边向前跑着,一边大喊。
然而雨越下越大,覃郁的呼声淹没在哗哗的雨声之中,湮没在白茫茫一片的云雾之中……
*
另一边。
宋砚西在崖边站了一会儿,却还是一句话也喊不出来。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
已经过了一个小时,覃郁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于是,他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开始往回走。
棒球帽已经被风吹落到了身后的泥里,宋砚西也懒得捡了,反正现在雨已经停了。
他沿着前面的小路,朝山下的方向走去。
只是走了一段路之后,他忽然反应过来,不应该走这条路下山!
因为这座山只有一条山路,想要返回山脚的小院里,只能从刚才的那条原路返回。
……
宋砚西无奈,只好转身。
沿着小路往回走去。
*
“砚西!”
与此同时,覃郁终于爬到了山顶,此时雨已经停了,但是天空中的乌云还没有散去。
冷风呼呼地吹着,山顶上没有一个人。
然而下一刻,覃郁的瞳孔剧烈的一颤!
他看到不远处,山崖边上,有一个黑色棒球帽,静静地躺在被雨水打湿泥土中。
覃郁整个人如遭雷击。
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了个一干二净!
“砚西……”
“砚西……”
他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地来到悬崖边上,那顶帽子的前面。
“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颤抖的手指,捡起泥水中的那个棒球帽——果然是宋砚西今天下午从家里出来时,戴的那顶黑色的棒球帽。
“砚西!”
覃郁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一个一直徘徊在他心底、那个可怕的担忧,终于被印证了。
砚西跳崖了。
他紫砂了!
覃郁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像个木头人一样,挪到悬崖的边上。
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想要去找宋砚西!
下了那么大的雨……
他会冷的。
他会疼的。
他一个人,会孤独,会难过的。
他晚上会做噩梦的,如果他醒过来,没看到自己在身边,他会伤心的……
很伤心、很伤心……
他又说不出话来,所以会更伤心……
“砚西,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覃郁站在悬崖边,忽然如同一个疯子一般笑了笑,然后张开了双臂。
“我说过,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
正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呼唤声。
“覃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