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跟在那元和身侧。那男人打着伞,板板正正地走着路,目不斜视。
进了怡养堂内堂,浓浓暖意扑面而来,寒意顿消,温暖如春。三舅公抱着那只猫儿端坐在方桌前,桌上茶具精致,边上摆放着兽足青铜暖炉。
“老爷,万宁小姐来了。”元和收了伞,站在一边。
三舅公慈眉善目地撸他的猫,抬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来,请坐。”
“三舅公。”我走了过去,屋内暖气十足,我穿着羽绒服,虽是薄款,依然热得背上渗出一层薄汗来。
“喝茶。”老爷子亲自斟茶,我忙起身,恭恭敬敬地擎着双手捧过茶盏。
“坐,坐!”三舅公看着我,笑,“万宁,好名字,看得出来,你父母很睿智,希望你一生安宁顺遂!”
我微笑着,放下茶杯,“我父母只是普通小老百姓,没什么宏愿,只求子女安安定定。”
“听老二说,你们打小就认识,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义。”
我捧起茶杯,轻呷着茶水,不吱声。
“我们家的状况,你大概也知晓一二。我老头子半生飘摇一世拼搏,虽留下些薄产,却子嗣单薄,膝下并儿女。萧陈二家是我在世间仅有的亲人了,待我老头子驾鹤西去,那些带不走的身外之物,自然留给他们。”
我轻轻笑着,汗水自颈脖处滑落。你纵有泼天的富贵又与我何干?
“三舅公叫阿宁来,是有何见教?”我放下茶杯,看着那笑得奇怪的老头儿。
“萧月这孩子打小在我身边长大的,她呀被我惯坏了,有些小孩脾气,万小姐大人大量莫与她一般见识。”老头儿摆摆手,元和上前斟茶。
我不说话,这老头儿不会无缘无故地请我来,我且等着他的后招。
三舅公唤了声元和,端起茶杯慢慢地饮着茶。元和从怀里掏出一片雪白的纸来,三根保养得极好的手指将那张纸按在我面前。一张支票,我瞥了一眼,后面写着一连串的0。还真是大方得很。
“万宁小姐,这是老爷子给你的,一点点补偿,毕竟你跟在小少爷身边也这许多年了。”元和漫声道。
“我不明白,这是何意?”偶像剧里演的情节发生在我身上了?
“陈家表少爷虽属意于您,但他只能娶我们家表小姐,萧月。”元和的声音不咸不淡,不冷不热。
我站起来,脸色略变,却依然面带微笑,轻声道,“三舅公,如今是开明社会,婚恋自由,我和陈……尘……”我和陈烟还真是苦命鸳鸯啊!我长叹一声,“除非他亲口叫我离开他……”
“万宁小姐,我本以为你是通情达理之人。表少爷如今身处困境,你如果真爱他,就该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助他脱困。”元和悠悠地道。
唉,萧月所言竟是真的。
他若不娶她,他就会变成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当初为了十万块奖学金他毫不留情地弃我而去。钱这个狗娘养的,无情之至,这世间为它撕破脸的夫妻、断绝关系的父子何其之多?何况我们这种连夫妻都称不上的关系。
“元某说话直白,万小姐莫见怪,据我所知,万小姐家世一般,你自持可能帮得了他?”元和逼问道。
我不能。
我沉默不语,万宁只是这凡尘俗世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女子一个,我能做的不过是洗手做羹汤守着他一日三餐,除此之外,我什么也给不了他。给不了他钱,给不了他权。手机在口袋里响了起来。我看了下手机,是谢光寒,便直接摁掉电话。心里一边思忖着元和所说的话,我能给他什么?除了让他伤心,令他烦躁,我似乎什么也做不了。我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没有庞大的家产能继承。
“万宁小姐,我给你一笔不菲的补偿金,你离开他,从此岁月安好,你衣食无忧,他做回我张家的继承人,彼此相安无事。”三舅公冷冷清清地道。
口袋里的手机又响起来,我忙道:“抱歉!我接个电话。”歉意满满地起身,便走出去站在屋檐下,接了电话。
“厉尘扬说你也在清城,你在哪呢?这两天降温降得厉害,穿暖和一点儿,可别着凉了。” 谢光寒关切道。他果然在清城,不过他在城区。
“我在雾山,山里面是有点儿冷。抱歉,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晚点儿再说。”我挂掉电话。从冰冷的室外,回到温暖如春的屋内。
元和已拿起那张支票,和一张A4纸大小的文件一并递在我面前。
“这是协议书,烦请万小姐把它签了。我得提醒您一句,一旦您签了这份协议,您便需严格遵守协议内容,不得再与表少爷有任何瓜葛。”元和朗声道。
“您是说,我连见他一面的权力都没有?”我瞥了一眼那纸上密密麻麻的印刷字体。
“这样最好。”元和温吞吞地笑着。
“他要是不肯娶那萧月呢?”我神色冷冷地道。
“你和他青梅竹马没错儿,但他和小月却是血浓于水的表亲。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这一句古诗相信万小姐是听过的,他们是天造地设……”三舅公话音未落,我便大笑起来,笑得极放肆,笑得极凄苦。斜月沉沉。可不正是吗?无论是烟笼寒水月笼纱,还是斜月沉沉藏海雾。萧月才是足以跟他或者他般配的人!
“真是让您老人家劳心费力了。”我接过那张协议和支票,看也不看一眼,对折,走到那青铜炉鼎前,火光映着我苍白失色的脸,那两张纸,被我丢入炽热的炉火之中,瞬间化为了灰烬。火苗黯淡下去。
“三舅公,您老保重!”我转身,潇洒地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走到门边,脚磕在高高的门槛之上,差点摔了个狗啃泥。我看着那门槛,如此之高,怎么是我这样的人能轻易迈进去的?
陈烟冒着细雪跑了过来,头发上,衣上挂满了白白的雪籽。
“阿宁!”他一把扶住我。
我想起那化作灰烬的无数个0,又气又恼,我真是混蛋到无药可救,那可是真金白银,我居然为了那不值钱的气节给扔火坑里了。一口气咽不下去,反手狠狠地给了那男人一巴掌!
快步走开两步,想起了什么,拔下头上的发簪,用力摔在他脚下。去他的1500年的爱情!!冷风扬起我的头发,两手插入衣兜,潇洒至极毫不留恋地离去!
一身雪白的萧辰,从抄手游廊走过来,手里抓着一枝梅花。
“万宁,你去哪呢?”
远处雪一样白的男子手握一枝红梅遥遥地站在抄手游廊那朱红色的圆柱边,唇红齿白,那姿色毫不逊色于那负心汉陈烟。
“再见,萧辰。”我扬眉笑道,风掠起我的长发,遮盖住我同样飞扬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