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警官眼睛大大的,脸庞白净若瓷,绑着一簇乌黑的马尾辫,一看就是极干练的。
我捧着茶杯,喝着热茶,已换了身衣衫。头发也绾好,发簪也重新簪了回去。原本,是想着那女人若是用强,发簪在手要不她死要不我亡,老万家的闺女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厉害的哟!”漂亮的女警官竖起大拇指,笑得灿烂,露出雪白的牙齿,确是发自内心的夸赞。
我腼腆一笑,心下惴惴不安,半张脸几乎埋在茶杯里。被人发现自己衣衫凌乱和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独处一室同在一床,如此丢人如此不堪,想想都后怕。
田青蓝正在与那敲着头的顾平生交谈,两人在一个角落里,很熟稔的样子。
从那叫白雪的女警口中隐约得知,这花地人家竟是上边盯了许久的不法之地。这老板娘珍珍姐拘着一众女子在这画舫上诸事做尽,尤其是专门针对港台的客商,设下胭脂局,那些前来寻刺激的客商没有不上当被勒索的。一张照片动辄数百万。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我却到此时依然稀里糊涂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撞了上去的。
“你放心好了,田sir交待过的,那些照片会特殊处理的……”白雪望着我眼里柔光泛起。
“什么?”
顾平生走了过来,两只手交叠在一处,两只大拇指相互摩挲着。似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他请我来这吃饭,竟不过是个局。我被他兜在这里头,差点儿……已经颜面尽失了。阴沉着脸非常不高兴。转向田青蓝,闷声道:“田sir ,方便派辆车送我回去吗?”
“方便,自然方便。这次得亏阿宁小姐和阿生帮忙了。”田青蓝爽朗一笑。
田青蓝扔给他一串车钥匙,就匆匆离去了。
天光清澈,昨夜下了一夜的雨,将天洗得镜子似的。
坐在副驾座上,摇晃着,紧闭着双目。不想说话。只是咻咻地气恼着。
司机扭过头来,雪白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安全带系上。”
我白了他一眼,拉上安全带,啪地扣上了。继续生气。
音箱里放出一首舒缓的曲调,是班德瑞的曲子。还真适合打瞌睡。耳畔有流水淙淙,有轻风絮絮。
“那个……昨夜谢了……”顾平生手握方向盘,目光温柔。
我不说话,闭着眼睛,听着曲子。
“程珍珍啊,那女人胃口太大,不知多少人掉进她温柔的陷阱里。话说,她那酒还真是好酒,回味无穷。”顾平生扬眉,笑意愈发浓郁。
“你走错路了吧!这不是回滨江的路。”我睁开眼,心里一揪。满眼绿色,绿树成荫,绿草如茵。
那是去小红楼的路,如此眼熟。
那红色小楼从眼前掠过,熟悉的院墙和大门。
“这里离滨江路有点儿远,我看你也困了累了,先回我那歇会儿,养足精神,我再送你回去。”
这个人并不是无处可安身,一种被算计的委屈陡然涌上心头。
“陈生他……”顾平生回头,似乎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他的事,你莫要问我,我做不了他的主。”我冷冷道。
那黑色的车子停在一栋小楼前,却是哥特式的尖顶小楼,青砖,黑顶。肃穆,庄重。
“他在贵州出了事了,车子翻了……”
“……”我说不出话来,一只手揪住另一手的骨节,生生的疼痛,硬是咽了下去。泪水轰然而下。满脸都是。耳畔像排山倒海的声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你骗人……”像被冻在那车上,浑身上下凄凉一片,无比冷,无比寒,“你骗人……”那荡漾在眼前的黑色的星星怎么都拂不尽,拂去又聚来,散开。
“人还在医院抢救,阿青本叫我先不要告诉你,怕你承受不住。昨晚看你那样子,我忍唔住啊!”他解开缚在身上的安全带,探身过来,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轻轻地握着,“抱歉……”
“订机票,去贵阳……”我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那六个字。
好冷啊!我打着寒颤,倚靠在座椅靠背上。
“好,我去订机票,到家了,你进屋休息一下,没那么快了。”顾平生开了车门,下了车,走到另一侧,开门,将手伸过来。
我愣愣地坐着,魂走散了,还没收回来。
被他硬生生地拉扯出来,脚软若面条,靠在车门上,不知所措,手不知要放到哪里去。
顾平生走到门边,拍门,咚咚作响。
又折回来,一把横腰抱起我来。
“顾平生!!”我惊叫着!
“吱”一声,那扇朱红色的镂花大门缓缓地打开了,发出了沉重的声音。一个年纪约莫五十岁上下的老者迈着矫健的步伐快速跑了过来。他面色白净,胡须稀少且已经花白,双眼炯炯有神,身穿一袭白色绸衫和一条黑色绸裤。这位老者一出现便死死地盯着顾平生,仿佛要从他身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老张,你唔记得我噶?”顾平生眼眸流睐,我窘迫至死。
“放我下来。”我拍着他的背,挣扎着。
“三少爷!您回来了!您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那老张兴奋得直跺脚,不知所以地看着他进了院子。
院子很大,花草树木,修整得极养眼。
他进了大厅,那硕大无朋的水晶吊灯悬挂在天花板上,摇摇的,甚至能听到轻微的碰撞声,悦耳动听。
“张妈呢?”他放下我,挨着沙发,坐在我身边。
“老婆子去菜场了。”老张忙端过茶来。“请喝茶。还没吃早饭吧!我去煮。”
“不必了,有什么吃什么。有粥么?”顾平生仰头问。
“有有,不过是早晨吃剩下的,三少爷,你想食粥哦?”
那两个人粥啊饭的拉扯了一早上,我有气无力地看着那白衣男子。
“顾平生,你在干嘛?”眼泪止不住地掉落下来,我站起来往外走去。脚步飘忽得像一团柳絮。
“你去哪?”顾平生跟着跑出来。
“吃你的饭,喝你的粥去。何必来管我?”我缓了好久,终于有一丁点儿力气涌了上来,拿出手机,给航空公司打电话订机票。
“好歹要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干活吧!”顾平生无奈地望着我,“我陪你同去,机票我来订,身份证给我。”他伸出一双细长的手来,光润的,指尖鲜红。
“……”电话一直响着,无人接听,望着脚尖,急得额上凉汗直冒出来。
“航空公司我有熟人,身份证给我,很快订好。”他依然伸着手,执拗地。
我只得把身份证掏出来给了他。
顾平生接过身份证看了一眼,起身,开始拨打电话。在电话接通的空档里,他对着老张道:“张伯,有热粥给阿宁小姐盛一碗吧!”边说边往院中走去。
“好的好的。”那张伯早进到厨房里捣腾了半天,很快端了一碗热粥出来。
热腾腾的粥里,有青青的菜叶,黄黄的姜片,肥厚的蛤蜊肉,半软不硬的瑶柱粒,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味道。勉力吃了一口,搅动着胃里的乱七八糟。
“妹妹,这是老婆子煲的瑶柱粥,不知你吃不吃得惯。”
“味道很特别。”我笑得苦涩,探头望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