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瞳的眸光轻颤,来不及细想,她一声颤喝:“快救人!你们还愣着作甚?”
黝黑皮肤的男人闻言,神色骤变,迅速转身,其动作之快,仿佛连风都为之迟滞。与此同时,一名侍卫手中的长剑宛若游龙出海,脱鞘而出,带着凌厉的剑气,精准无误地划过了凶徒紧握铁锤的手腕,只听“当啷”一声,沉重的铁锤脱手,重重砸落。
紧接着,如同暗夜中的幽灵,顾府另外两名侍卫悄无声息地自阴影中跃出,他们的动作敏捷而默契,几乎在同一瞬间挡住了另外两个凶徒的致命一击。
那一瞬,时辰仿佛被无限拉长。
疾风骤起,帷帽的轻纱拂动,娇俏妩媚的少女美目凛然。
她手捏名贵的绞金马鞭,裹着珍贵的月白狐裘站在这与之格格不入的炼狱中,干净得像是在发光。
而虚弱狼狈的少年躺在泥水中,唇角溢血,黑沉的眸子半睁着,就这样与那双漂亮的杏目隔空相对。
啊,是她啊。
侍卫等人的剑法都是军中的招式。
三名凶徒投鼠忌器,互相对视一眼,腾身翻墙逃遁。
风停,积水里倒映着枯枝树影。
常念屏息向前,隔着帷帽垂纱打量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五味杂陈。
“他死了吗?”
侍卫回剑入鞘,走过去将躺在血水里的黑衣少年翻身过来。
对上少年幽沉的视线,侍卫蓦地一松手,没由来心惊。
这个少年,有着野兽一样危险的眼神。
但仅是一瞬,那种寒入骨髓的危机感消失了,面前的少年虚弱得好像随时会死去。
侍卫收敛那一瞬的诧异,起身禀告:“回小姐,他还活着。”
常念微微吐气,说不清是轻松还是别的什么。
少年仰躺在地上,头朝着常念的方向微微侧着,胸口一片鲜血浸染的暗色。
常念想起此番目的,捏着马鞭的手动了动。
这时候动手,他连翻身躲避的力气都没有……
可不知道为何,手里的鞭子如有千钧沉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温衍的眼睛像是岑寂的黑潭,倒映着常念窈窕清丽的身姿,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常念难以形容他的眼神,漆黑岑寂,却暗流涌动。
那双眼漩涡般吸食着她的情绪。
风无声穿过,攥着马鞭的手紧了紧,终是无力垂下。
常念忽而涌上一股疲惫,抿了抿唇:“我们走。”
侍卫看了眼地上躺着的少年,欲言又止。
终是什么也没问,领着其他四个侍卫跟上主子略显仓促的步伐。
常念没有回头,不曾发现那个躺在地上的少年正紧紧盯着她离去的方向,撑着身子一点点站了起来。
摇摇晃晃靠着坊墙,他垂眸,收起了袖中已出鞘的锋利短刃。
小姐,生气了。
思及此,温衍淡然拭去唇角的血渍,扶着斑驳的坊墙,一步一步朝着那辆低调的马车追随而去。
马车摇晃,摇散常念满腹心事。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魔怔了,明明下定决心去揍人,却误打误撞变成了救人。
一鼓作气再而衰,她就是那个“衰”。
正恹恹想着,忽闻侍卫叩了叩马车壁。
“小姐,那少年一直在后头跟着我们。”
常念立即起身,撩开车帘往后看去,果见温衍一手捂着胸口伤处,一手扶着破败的坊墙,步履蹒跚地追着马车而行。
常念不禁想起了年幼时随手投喂的一只小黑犬,也是这样恋恋不舍地跟了她半条街,赶也赶不走。
马上就要进入欲界仙都的主街了,那里人来人往,总这样跟着也不像样。
侍卫开口:“小姐,可要属下……”
直觉告诉常念,不该再和温衍有任何牵扯。
她狠下心,打断侍卫的话:“让马跑快些,走。”
马儿嘶鸣,街边的楼阁飞速倒退。
温衍的身影渐渐远去,变成一个越来越小的黑点。
直到他那抹执拗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常念呼地一声,有种终于浮出水面透气的感觉。
气势汹汹而去,颓然疲惫而归。
回房后常念一句话不说,只将小马鞭往案几上一丢,面朝下砸入被褥中,一动不动躺着。
懊恼,很是懊恼。
她不肯承认自己心慈手软,只挫败地想:果然做恶人也是需要天分的。
……
冬至,飘了一夜的雪,整个京城覆盖在一片茫茫雪色中。
酉正,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京城蜿蜒的灯火影映着雪色,美得不像话。
顾府的马车驶入宽阔的永乐街,与另一辆宝顶华贵的马车交错而过。
风撩起垂花布帘,常念瞥见错身的那辆马车,不由怔愣:那辆马车,她在欲界仙都的斗兽场前见过。
“小姐怎么了?”青莲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常念回神,心想大约只是巧合,便摇首道:“没什么。”
华贵马车拐了弯,永宁坊的夹道复行百余丈,停在一座僻静的别院前。
马车一沉,从里头走出来一个肥硕的锦衣男人,正是曾在斗兽场前出现过的西川郡王宁长瑞。
宁长瑞常年浸淫酒色,又好厮杀,这座宅邸便是他买来豢养打奴和姬妾的地方,特地选了远离闹市的清幽之地。
他满身酒意,手把文玩核桃,踩着奴仆跪伏的人凳落地。
院中积雪无人清扫,宁长瑞险些跌跤,正欲发怒,却听见厅中传来阵阵悦耳的琴音。
姬妾中只有一人能弹出这样琴音,那当真是个连骨头都酥软的女人。
宁长瑞酱紫的脸上露出一丝淫-笑,迫不及待地挥退随从,气息浊重地推开门嚷嚷:“小娘们,几时不见就在这发-浪了……”
“吧唧”一声,刚跨进门的脚踩到一阵湿滑的黏腻。
他笑容僵住,低头往脚下一看,顿时大骇。
是血!好多血!
地上横七竖八都是府中侍从的尸首,而他的娇娇爱妾就坐在那尸山血海中,小脸煞白,泪眼惊恐。
她的脖子上架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一位黑衣少年交叠着长腿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撑着太阳穴,一手握着匕首往前抵了抵,抬眼道:“接着弹。”
一声呜咽,琴音又断断续续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