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亮把两个手指一掐,不疾不徐地说着,“至少也是这个数!”
胡金龙还没开口,旁边的傅兴眯着眼睛,抢先问了一句,“七十万?”
朱明亮嗤笑道,“我大半夜跑这一趟,就加个二十万?你挺逗的啊!”
傅兴眼皮往上一翻,瞪着朱明亮道,“不是七十万,难道还是七百万吗?你想钱想疯了,搁这儿说梦话呢!”
朱明亮哼哼两声,“那几个大碗本来就是我的,按照规矩来讲,你们最多也就是抽几个点的佣金,现在我愿意给你们留下一百万,已经够大方的了,你们应该知足了!”
胡金龙气极反笑,“我们应该知足……朱明亮,咱俩可是签了买卖合同的,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你把那几个大碗都卖给我了,什么时候又变成你的了?”
“那是你使用欺诈手段骗我签下的,合同无效!”朱明亮抱着膀子,斜眼看他,鼻孔朝天地说道,“你懂不懂法,不懂的话,建议你先回去买本合同法,好好地研读一下。”
傅兴见他这般嚣张,撸起袖子,作势就要出手。
胡金龙冷笑一声,按住傅兴,眼神冰寒地盯着朱明亮,语气森森,“朱明亮,朱爷……看在咱们也算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劝你一句,差不多得了,甭太贪心。退一万步讲,就算你说得对,合同签署之时,我隐瞒了相关重要信息,那也得法官判定是否涉嫌合同欺诈,而不是你在这儿叭叭叭。如果你真是咽不下这口气,就去法院起诉我啊,咱奉陪到底!”
“少来!法律程序多慢啊!”朱明亮歪着脑袋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现在先把我忽悠回去,等到明天卖了八个龙碗,你就立马拿着钱离开暖阳,逃去国外,继续逍遥,哪还管法院怎么判定呐!”
他顿了一下,突然揪住胡金龙的衣领子,“胡金龙,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咱俩重新拟定合同,修改价格,要么立刻把大碗退还给我,否则……否则我明儿就去潘家园闹,看你还怎么把大碗卖出去!”
他这话一出口,胡金龙和傅兴的脸色都变了。
你怎么漫天要价,怎么耍赖都行,可不能搅和买卖啊!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而且这单买卖还是胡金龙和傅兴暗中操作的最后一单,搞不好接下来的日子全靠这单买卖的盈利过活了,搅黄了买卖,等于毁了他俩往后的生路。
简直就是要了胡金龙和傅兴的命啊!
傅兴当即忍不了,左右横扫一眼,捡起墙边的一根木棍,恶狠狠地朝着朱明亮的脑袋砸了下去。
嘭!一声闷响在寂静的胡同里炸开。
朱明亮避之不及,正正地挨了一下子,顿时只觉得天旋地转,扶着墙壁才勉强立住。
好在那根木棍是个废柴,经过日晒雨淋的,已然腐朽了,内里全是虫子啃噬的孔洞,敲击这么一下,便应声而断,也无法给朱明亮造成太大的伤害。
朱明亮摸了摸剧痛无比的额头,颤抖地指着胡金龙和傅兴,咬牙切齿道,“好啊好,你俩竟敢当街行凶,我要报警!必须要把你们都抓起来,严惩不贷!”
他高声嚷嚷着,措辞又很严厉,什么骗子、土匪、强盗的,净挑些难听的话讲。
胡金龙闻言瞬时血灌瞳仁,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直到某一刻实在忍不住了,突然伸出双手,掐住了朱明亮的脖子,表情狰狞道,“别吵吵!大伙都睡了,有没有点公德心啊!”
朱明亮登时被掐得直翻白眼,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便在这时,有个平头小伙子忽地从胡同另一边走了过来。
因为深夜胡同黢黑黢黑的,也瞧不太清。
这平头小伙子没看到胡金龙掐着朱明亮的脖子,只以为两人是站在那儿交流什么,他一边跨步过去,一边冲着朱明亮喊道,“王八蛋,可让我找着你了!拿一块不值钱的刻字手表,就想抵了我的工资?你丫想得也太美了,得亏我有朋友识货,不然就真被你糊弄过去了!”
朱明亮瞧见来人,拼命地挣扎着,无奈脖子被掐着,提不起半点气力,只是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耗子……”
胡金龙惊了一跳,心说这得是欠了人家多少工资,大半夜都在追踪,拖欠员工薪资,真是个该死的缺德老板啊!
他手上的力道陡然加大了几分,余光瞥见平头小伙子渐渐靠近,急忙给傅兴使了一个眼色。
傅兴立即会意,快步迎上前去,拦下这个名叫耗子的平头小伙子,拽着对方往胡同外面走,“兄弟,我们家胡爷在跟你朋友聊天,别过去打扰了,出去吧!”
这平头小伙子正是孙浩,他先前接到电话,听闻朱明亮在胭脂胡同的烤鸭店里,立刻就赶了过去,后来又一路尾随着对方进了胡同,只是前后相隔有点远,不慎跟丢了,这会儿好不容易才找着,自然不肯罢休,“什么就让我出去……这胡同又不是你们家的,凭什么不让我过去?噢!我知道了,你们跟朱明亮是一伙的……朱明亮!有本事你出来,别跟缩头乌龟一样,你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躲得了私下讨债,躲不过法律制裁!”
傅兴皱眉道,“喊什么!咋咋呼呼的,还挺押韵,你要去参加说唱比赛呀!怎么回事啊,他欠你多少钱,至于撵得这么急?”
孙浩气鼓鼓地说道,“他欠了我好几个月工资呢,不算赔偿金,也有一两万块……”
“嗐,我以为是多少呢,就现在这物价,一两万块能买个什么!”傅兴揉了揉通红的鼻子,在身上摸索了一番,掏出之前胡金龙交给他的那个钱包,又把火车票摸了出来,指了指钱包里的证件,又指了指火车票上的名字,“瞧见了没,这钱包是我的,明儿我要坐火车,必须要用这个证件……现在我将钱包和证件押给你,朱明亮欠你的钱由我揽下了,明天咱在火车站碰头,一手交钱,一手交钱包,你觉得怎么样?”
孙浩沉吟片刻,砸吧两下嘴巴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还有什么不行的……只不过,我最近很拮据,打车去火车站的钱都凑不出来。”
傅兴又在身上摸索了一遍,抓出两张红票子和些许零钱,“呐,这儿有二百五,即便你住在通州,打车到火车站也是够的!”
“行吧,没想到朱明亮还有你这样讲义气的朋友!”孙浩接过钞票,放进钱包,顺手揣进衣服兜里,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绕过傅兴,快步迈进胡同里,笑呵呵地说着,“朱爷,你朋友真够意思的,替你把账都平了……”
他刚说了半句,抬眼一望,登时吓懵了。
这朱明亮眼珠子鼓着,舌头吐着,面色惨白,啪唧一下倒在了胡金龙脚边,就像头暴毙而亡的死猪一般。
“哎呀妈呀!你……你们这是……”
孙浩哆嗦着吐出几个字,还没来得及高声大喊,便被身后的傅兴捂住了嘴巴。
“你姥姥的!我答应给你钱,就是不想让你过来,你丫却还是要往这边闯,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傅兴见他呜呜喊着,更加恼火了几分,砰地一下将其摔在墙上摁住,“别吵吵!邻居都睡觉了,扰民不好,要被投诉的!”
孙浩双目微微一睁,随即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身子软塌塌地顺着墙壁滑落地面。
在他脑袋后面,孙家刚砌好没两天的墙壁上,有块砖头凸出来一个尖角。
尖角之上殷红一片,仿佛被哪家的熊孩子泼了些许红墨水似的。
傅兴立时僵在原处。
另一边的胡金龙见状也是呆了呆,满脸震惊地看着傅兴道,“你杀人了?”
傅兴点了点头,望着朱明亮的尸体,“你也是啊!”
胡金龙深吸一口气,正想说点什么,突然听到胡同右边的岔口传来一串熟悉的脚步声,速即又把话咽了回去,眼神示意傅兴赶紧挪走孙浩的尸体,扔得越远越好,不要让人发现了。
他自个儿也扛起朱明亮的尸体,选了个与傅兴相反的方向,想着稍后差不多的时候就给傅兴打个电话,用对方吸引其他人的注意,趁机抛尸溜走。
谁知道,他还没走出几步,便被那串熟悉的脚步声追上。
这脚步声的主人不是旁人,正是胡金龙的哥哥胡老大。
他从酒坊离开以后,因为记挂着和李万的约定,所以转到了胭脂胡同这边。
不曾想,胡老大一进胡同,就听到有人低声交流什么,听着还有些耳熟,遂循声而来,伸手一拍胡金龙的肩膀,轻笑道,“金龙,还真是你啊!先前我在那头儿就听见有人在胡同里说话,觉得像是你的声音,没想到居然猜对了!”
胡金龙扭脸过来,表情尴尬地笑道,“大哥,你耳朵真好使,没白吃那么多凉拌耳片……”
“那不是有肉的地方都让给你吃了么,你真当我爱吃那些个边角料啊。”胡老大瞥了他一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瞧着胡金龙另外一个肩膀上扛着个人,讶然道,“哟!弟弟,你这是混整了啊,现在不仅学会偷卖瓷器,还学会偷人了!”
胡金龙听了这话,差点给跪了,“哥哥哎,我真不是存心背着你耍什么小手段,实在是没法子了啊!当初我借给你开财务公司的钱,都是我从各个盘口上抽走的,赊下了不少东西。如果你能好好地把公司经营下去,人家也不会突然找我要钱,可你偏偏……”
胡老大眉头一皱,“我不是答应你,等卖了那些个物件分你两成吗?”
“两成哪儿够啊!”胡金龙苦着脸道,“光是跟人家承诺的利息就是五百多万,加上本金,没个一两千万摆不平的。您这些年让我买的那些个物件,都不算什么特别值钱的玩意儿,唯一比较有来历的就是那套瓷碗,但这种东西犯忌讳,不好出手呀!”
他刻意留了个心眼儿,没有说明瓷碗目前的情况,更是略去了与朱明亮的矛盾纠纷。
胡老大也不是什么毛头小伙子,自然能瞧出自个儿还有隐瞒,但他顾念着手足之情,也没揭穿,长叹道,“这种事情你该直接跟我说嘛,咱俩是亲兄弟,怎么能串通外人背叛我呢!算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提这些个伤感情的,只要你好好地帮我处理掉那些古董瓷器,我多分给你一些,让你能够还清欠债,咱还是和睦友爱的手足兄弟!但有一点,傅兴这个混账东西,你必须想办法处理掉,我这人眼里容不得沙子!”
胡金龙心中冷笑一声,暗道你容不下傅兴,自然也就是容不下我咯,还谈什么手足亲情?
再一个,你多分我一点是多少一点呐,哪有我自己全拿在手里痛快!
没了你这大哥,所有的钱不就都是我的了吗?
今儿你要是不捅破这层窗户纸,咱俩还能做兄弟,但你既然点破了,各自心里也就有了疙瘩,往后还怎么相处呢?
更何况,你刚刚还拿话点我……什么有肉的都给我吃了,打小家里有好吃的就是先让你这老大挑了,剩下的才是我的,譬如那个凉拌耳片,你明知道我最爱吃,每次还是一股脑全倒进自己碗里,连料汁都不留点儿。
胡金龙越琢磨,心里越气,暗暗盘算着怎么才能除掉胡老大,自个儿独吞所有的钱,要是顺带还能把这朱明亮的尸体甩脱,那就更好了。
正想着,那边胡老大忽然开口了,“哎哎,金龙,你把这人放下吧,扛着站这儿说话多累……哟!都凉了,合着这是一具死尸啊!弟弟,你杀人了啊?”
胡金龙眼珠子一转,顿时有了计较,十分干脆地答道,“大哥,我是杀人了,但不是有意的,属于失手误杀。而且,我是为了你,才杀了这个人。”
胡老大疑惑道,“为了我?他和我有仇?”
胡金龙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把朱明亮尸体往地上一放,叹道,“这个人毁了一个瓷碗,九龙碗凑不齐一套,之后恐怕很难卖出去了……这也就罢了,他还想拿走剩下的几个大碗,你说我能答应吗?”
胡老大一脸愠怒地摇了摇头,“那肯定不能答应,毁了九龙碗,弄死他都算便宜的了。”
“是啊,你瞧……这不我就把他弄死了吗!”胡金龙眨了眨眼睛道,“只是现在有一点比较麻烦,我对这一带并不熟悉,也不知该把这人尸体扔到哪儿去。等会儿要是有其他人经过,弟弟我也就完了,以后再也不能帮大哥买卖瓷器古董了……”
胡老大嘬了嘬牙花子,一拍脑袋道,“金龙,你不用担心,我来处理剩下的事儿,保准不会让人查到你的身上……你现在就走,立马返回家里,无论谁问起,你都说今晚没来过胭脂胡同,更没来过这七号大院附近,明白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