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璟被下人们带着,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朱楼雕栏,崇阁巍峨,府中泉石林木,流水潺潺,湖池边便是会京最有钱的富户人家也很难寻得到的烟柳,却沿着湖种了一排,远看仿若四散的绿色彩云一般。
她随着下人拐了好几处弯,终于到了她所在的地方。
这院子又偏又远,牌匾上已经落了灰,陈旧不堪,上面写着的如意堂,对比着以前陆璟的处境,倒是显得有几分莫名的讽刺。
院子侧边,有一处池子,上面建了个小亭,只是池子里满是淤泥,水似乎也没有多少,看来这是个死水池。
陆璟推开门,看了看房中,像是打扫过,但是不甚精细,反正也能住,便懒得收拾了。
李嬷嬷紧随其后,她知道陆璟被罚,吓得要命,更是不敢出现在面前,生怕被大夫人一起收拾了,却没想到老爷回来将大夫人责骂了一通,还允了大小姐修缮之事,便赶忙提了东西来讨好她。
“呀,夫人怎么如此?都说了大小姐要回来了,怎么池子里的水也不清一清?连几棵花树也不移种移种?”李嬷嬷看了眼院子,看起来甚是荒芜,不过这下也好,若让她来负责修缮,定能从中狠狠赚一笔油水。
她给陆璟行礼过后,将手上的食盒放到桌子上,轻声道:“大小姐,您这一天都没吃饭了,想来一定是累极,这是我从厨房里拿的,都是您以往最喜欢吃的。”
李嬷嬷将食物取出来,一碟子杏仁豆腐,一碗清汤龙须菜,一盘红油素肚丝,外加一壶用火炉煨着的莼菜羹。
陆璟看了看,眉头微蹙,“这菜色做得挺好的,但怎么好像不见荤腥?”
她这话一出,红豆和李嬷嬷都有些惊讶地看着她,陆璟摸了摸鼻子,难道她又说错话了?
李嬷嬷疑惑地看着她,“大小姐喜素多年,食物里若是有荤腥,便会呕吐不止。”难道是这些年去普阳山呆了呆,现在改习惯了?
陆璟顿时反应过来,面上若无其事,“我自是不食荤腥的,但是我这两个丫头正在长身体,肯定还是要吃的。”
一时间红豆和新收的那个丫鬟,看向陆璟的眼神里仿佛在冒着星星。
李嬷嬷一拍脑袋,“哎呀,都是老奴的错,老奴只想着大小姐没有吃饭,便紧赶慢赶的,生怕您饿了肚子,却是没顾及到红豆姑娘的口味,都怪老奴疏忽,老奴这就去厨房再准备几个荤菜。”说着,便提了空食盒要往外面走。
“嬷嬷。”陆璟轻声唤道。
李嬷嬷回身恭敬地看着陆璟,“大小姐可是还有事情吩咐?”
“上次答应嬷嬷的事,已经成了,我这院子荒败,还望嬷嬷帮我多多修理一番。”陆璟顿了顿,“丫鬟的事,除了今天我收的这个外,麻烦嬷嬷再帮我重新去市集挑几个,若是嬷嬷有什么不方便的,尽可去找福叔,父亲已经与他说过此事了。”
李嬷嬷一听,自是欣喜若狂,赶忙答应了,“多谢大小姐赏识,老奴定然不会辜负大小姐的期望!”随后行了行礼,便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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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陆璟看着眼前盘子里剩下的几块八宝鸭,心中大呼可惜。
但面上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谁能知道啊?文渊侯府陆璟竟然不沾荤腥,这可真是要了她的命了,她很小就跟着父亲去了凉州,自然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于是每年随着父亲回会京城复职的时候,最快乐的事情便是用攒了一年的银钱,在阅江楼定上一桌席面,她和哥哥总是吃得不亦乐乎,出门的时候几乎要扶着墙,等回到家,若是被父亲看到,便要大声斥责,“两个饿死鬼投胎!一点将军府的威仪都没有!”
而她总是跳到父亲背上,任由他将自己背回房间,最后呼呼大睡。
想到这里,陆璟眼眶有些酸胀。
一旁的红豆看着小姐,刚刚还笑着,突然间便沉了脸,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小姐可是有什么心事?”
“无事,就是想到了些往事。”陆璟朝她笑了笑,旋即又看向屋内正悄生生看着她们二人的小姑娘。
“来,你过来。”陆璟招了招手。
小姑娘有些紧张,走到陆璟身旁,便想跪下,却意外被她拦住了。
女子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能违逆的倔强,“以后见我,若是无外人在前,无需跪下。”
她心中一惊,哥哥说这些贵人最是注重等级尊卑,怎么这位小姐好像却并不那么看重似的。
“做个自我介绍吧。”陆璟笑着看向她。
“自我介绍?”小姑娘有些没懂。
“就是你的名字,年龄,籍贯,家中何人,你的来历,都说说。”陆璟解释道,以前母亲管理府中之人,惯会让人先说一段话,再根据这话来安排事情,自己在王府时也是如此,只是后来权力被夺,再也没管过这些琐事了。
“回小姐的话,奴婢今年十二,家中只有我和哥哥,是会京城东郊人士,进了陆府后,便等小姐赐名,奴婢是不应当有名字的。”
陆璟看着她,有些吃惊,原来已经十二了,明明只比红豆小上一岁,但个子却矮上许多,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丫头只有八九岁。
“不必,你哥哥叫程子都,你叫什么?”
“回小姐的话,奴婢名叫程秋水。”
“寒山转苍翠, 秋水日潺湲。”陆璟念了首诗,一时间恍然若梦,继续道:“静谧山水,人淡入秋,如此,便还是以秋水为名。”
程秋水听后,简直有些不敢相信,但还是高兴的点了头,连声道:“多谢小姐,秋水日后一定会好好服侍小姐的。”
红豆在一旁有些埋怨,“小姐好偏心,秋水名字有诗意,那红豆的呢?”
陆璟被问了一怔,红豆这个名字也不是她取的,确实没想过里面有何深意,但看见红豆不饶的样子,她想了想,脱口而出,“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这红豆之物,最是相思,想来等我们的红豆长大些,挑一个春日,我便替你找一门好亲事,将你许了。你看可好?”
红豆不妨陆璟突然打趣她,脸羞得通红,“小姐!您打趣红豆!”说着便拉着秋水跑了开,嘴里还嚷嚷着,“我去给小姐准备洗澡水了,我才不要许什么亲事呢!”
陆璟看着两人奔奔跑跑的样子,有些欢喜,心中却还在琢磨着这红豆的名字,难道当真是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这陆家小姐不会先前对谁生出了什么情愫吧,若是真的有,要是埋藏在心底还好,若是已经说了出来,那又会是谁呢?
春风料峭,从没有关好的门外钻了进来,冻得陆璟打了一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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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院中静谧,屋内点着暖炉,有种燥热在其间蔓延。
“公子,陆家大小姐回府后,被侯府大夫人教训了一番,随后被文渊侯拦了下来,现下已经回房睡下了。” 一身黑色紧身衣的侍卫,正恭敬地向上座之人禀报消息。
“她可有异常?”男子声音暗哑,夜色间听着有些恍惚,有种惑人的梦幻。
侍卫想了想,“回公子的话,据说以前侯府大夫人也会教训她,但这位小姐身娇肉贵,性子更是软弱,可今日侯府夫人打她之时,却见她有些反抗。”
上座男子听到后,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房间里燃着的炉子。
一旁的青衫男子瞟了他一眼,打趣道:“我说,自从上次从普阳山回来,你便老是打听着这位姑娘的事,若是真的担心,一刀杀了就是,还是你对人家上心了?”
端坐上位的那人,手握一管白玉箫,一身绯红衣袍以金线描边,袍角用暗线绣着云纹,他听闻旁边的人调侃,不动声色,依旧陷入沉思中。
“不如我去帮你杀了她,如何?”青衫男子不知死活,凑得更近了些,挑衅道。
“随你。”红衣男子斜斜将身子靠下,闭目养神,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
青衫男子见他如此,“哼,整天跟潭死水一般,还以为你真上了心呢!”随后一拂衣袖,大步飒沓,走了出去。
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斜斜靠在小榻上的人,眼睛慢慢睁开。
性子软弱?
他可不信。
不过这女子的眼神,倒是有点像很久以前,他见过的那位故人。
金鳞岂非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龙。
留着她。
不过是想这会京城还是热闹一点才更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