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明,陈玉皎起床,在婢女的服侍下梳妆打扮。
她穿了套交领的广袖长裙,丝质精良、拖尾长至一米,显得端庄正式,柔白色材质又可突出女子在婚姻中的弱势。
腰间轻系一缕赤红色垂带,点缀着素淡的颜色,宛若大雪纷飞里的一枝红梅,有傲骨坚韧之感。
她坐着马车,在婢女武卫们的护送下径直来到秦宫外。
巍峨壮观的城墙足有十米多高,直耸入云,黑色的华秦旗帜猎猎作响。
守城的将士们手持长戈凛凛矗立,衬得整座秦宫肃杀、庄严、威不可近。
陈玉皎抬眸看着,目光渐渐变得深远。
曾经她经常随祖父、祖母、父亲进宫,面见君王,商议朝政,见证整个秦宫的波云诡谲。
秦宫里秦帝赢厉的妹妹,十三公主赢菱,更是她的至友。
赢菱性格开朗独特,总是经常拉她入宫,要她陪着吃喝玩乐,天天拉着她做一同游览天下的规划。
那时的秦宫,就像是她的第二个家。
可后来……因她嫁入战家,她已足足七年未曾踏足此处。
那个总是拉她寻欢作乐的赢十三,约定好一同游览天下的赢菱,也被她气得独自去游浪天下,再也不愿回京看到她半眼。
想到赢菱,想到这七年愚蠢,陈玉皎心里又腾起一阵刺痛。
跟在陈玉皎身后的四个婢女见她驻足,更是本能地害怕。
春鹭声音里也带起一分忐忑:“公主,要不……”
话还没说完,陈玉皎已回过神来,开口:“不可说退缩之语,你们回去备好酒菜焰火,等我归府便是。”
她的嗓音恢复冷静从容,身躯亭亭笔直,迈步朝着那大鼓走去。
远处,战明曦和吴荭霞早早的也来了,却躲得远远的。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在这秦宫面前也不敢造次,只能听命于陈玉皎的安排。
在薄薄晨霭之中,陈玉皎走至巨鼓前,纤细的手拿起沉重的鼓槌,挥臂而下。
“咚!咚!咚!”
一声又一声巨大的鼓声沉厚而有力,犹如苍老而威严的龙吟,震颤空气,不断向四周荡开。
穿破厚厚城墙、层层宫门,深透至每一个角落。
鼓响那一刻,全秦宫的人皆停下手中的动作,不约而同看向宫门外的方向。
连秦宫的龙台殿里。
原本威严肃穆的气氛,也在刹那之间响起一阵惊滞。
天听鼓!
竟有人敲响了天听鼓!
“是何人这般大胆?”
“华秦又发生了什么千年难遇的冤案?”
人人低声揣测、惊讶。
其中也有几人,神色各异。
而高坐台上的那个男人,一袭墨色繁复龙袍,帝王之冕不曾晃动分毫,他似乎永远那般巍峨镇然。
“宣。”一个字言简意赅。
那沉厚的嗓音竟比鼓声还要有压迫力,带着帝王的巍巍气魄。
一名太监连忙躬身快步跑出殿外,一层一层传达着旨意。
秦宫门外。
龙台殿的太监与一队黑御卫前来,看到击鼓之人是女子时,眉头皆是跳了跳。
有人好心提醒她:“一个女子,能有何天大的冤屈?家长里短,可先去县衙报案。
县衙若是处理不了,再去廷尉署。”
胆敢找秦帝,真不怕死么!
陈玉皎放下鼓槌,从容答:“我所请之事,县衙、廷尉署皆办不了。”
几名黑御卫皱眉,只是谁也不敢让那位久等,不再多问,恭敬做出“请”的手势。
陈玉皎迈步走向那巍严的秦宫。
宫门前,本由护卫盘查身体,但今日竟早早安排了宫中婢女。
她们仔细检查,取掉她头上所有尖锐的发簪、首饰。
面圣者,不得携尖利之器。
陈玉皎就在黑御卫的监视带领下,步步踏入秦宫。
一路宫殿恢宏,守卫森严。
龙台殿,更是修筑在几米高的高台之上,为秦宫最高殿宇,是华秦政治经济的中枢。
黑色为主色调的大殿宽阔恢宏,庄严肃穆,极大的层高显出皇权的无上。
殿内两侧,站立着众多肱骨之臣。
第一大世家之长的九卿之一甘老奉常在,赢太傅、宗太保更是各立一边,分别为文、武百官之首,老历赫赫。
三公九卿一个不缺,个个身穿黑色朝服,威严肃穆。
宗肃,那个国尉,一袭黑色朝服,今日也显得愈加深沉稳重。
在听到天听鼓响那一刻,他神色微微变了变。
而在大殿的正前方,是几米高的高台,共分两层。
第一层左边,坐着特制银白色朝服的赢长屹,在这一众黑压压之间,他显得格外出众,矜贵如清月,沉敛似玉石。
他的目光自上而下,落向殿外走来的女子,带着不易察觉的宠溺、沉和。
他在,仿若就能为她撑起这一片天。
右边,是一个面容清贵如玉到极致的年轻男子,即便是春日,依旧披着厚厚的雪貂斗篷,手轻握一暖手炉而坐。
一身苍青色,宁静深远,虽有孱弱,却有青山竹林般的深邃,如大雪里的一叶江上舟,遥不可及,难以捉摸。
他是当朝太师,赢舟,年纪轻轻便凭借出色的谋略和手段,身居高位,统率文武百官,摄政,权倾朝野。
他们个个举足轻重,位高权重。
但在这龙台大殿之上,他们皆需臣服于那最高处——
最高台之上,黑色龙袍的男人巍然而坐。
帝王之冕坠着墨玉珠帘,在晨曦下泛着骇人的寒芒。
王冕下那双眸深邃冷厉,仿若能洞察世间万物。
他仅仅只是坐在那里,就能让人感觉到那周身气吞山河、震慑天下的野心、威压。
强大、尊贵、至高无上、蔑视众生,不过如此。
陈玉皎只是一眼,便敛下心神,并未多看。
她低头,垂眸,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迈步走入大殿。
女子柔白的身影端亭而立在殿中央,缓缓屈膝跪地,双手交叠置于额前,掌心向内,叩首行礼:
“臣女参见秦帝。”
是朝堂上最为隆重的稽首正礼,毫无错漏,优雅端正。
“陈玉皎?”
那个高台之上的男人,视线自上而下俯视而来,念着她的名字,口吻讳莫如深。
“是你鸣响天听鼓?”
嗓音低沉威严,听不出他的喜怒。
“是。”
陈玉皎直起身,跪得端正坚韧,冷静作答:
“臣女鸣响天听鼓,为求秦帝、立和离新法!”
此话一出,大殿瞬间响起窃窃私语声。
对了,陈玉皎最近是在和定西王闹和离,但就这等家长里短的事,竟然敢闹上龙台大殿?闹到秦帝跟前?
那个凌驾于权力巅峰的帝王,倒是目光深邃了些。
“喔?”
“起来,细讲。”
陈玉皎依言站起身,笔直而立在大殿,红唇轻启:
“至有朝有史以来,诸多律法如同枷锁,束缚着女子的婚姻、自由。
要求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有子而嫁,倍死不贞。”
意思是:女人嫁人后,如果有了孩子,即使丈夫死后也不能再嫁人,如果改嫁,那便是死有余辜。
“也要求女子在家以夫为天,夫为至尊,一切行动皆需遵从夫意,不得忤逆。
男人却可以千般理由与女子和离、或休妻。
若女子备受欺辱,遭遇不公,想提和离,也求助无门、如入死门。”
说到这里,陈玉皎清澈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因此,臣女斗胆恳请秦帝颁立新法——
许可女子,向男人提出和离之权。
若男子无理拒绝,可请官府裁决,强制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