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栖宫响起银铃一般的笑声。
几个四五岁女娃在院中嬉笑打闹着。
林思棠一身大红色束腰长裙,半眯着眼躺在摇椅中晒太阳,听着孩子的玩闹声,唇角弯起。
“你们几个,快别闹了,扰了娘娘休息。”奂月轻斥那几个女娃。
“没关系。”林思棠笑了笑,“也就是你来,我这凤栖宫才如此热闹。”
奂月将几个女娃赶去了一边玩,轻笑着说,“娘娘如今正是好时候,不若生个小公主,皇上一定高兴坏了。”
“嘘。”林思棠手指抵在唇边,“可不能让他听着,都三十三了,还怎么生啊。”
“知书快三十了才成亲,不也有了孩子吗,您如今就太子殿下一个,再要个小公主多好。”
知书性子倔,还好,遇上了对她百依百顺的良人,终是愿意成亲了。
“咦,算着时间,知书也快生产了吧?”林思棠问。
“是快了,应就是这个月底的事。”
林思棠应了一声。
“听说是个女娃,可给廖太医高兴坏了。”
“是吗。”林思棠脸上也流露出了一丝羡慕。
若是可以,她怎么不想要一个软糯糯的女儿,只可惜,她舍不得扔下北锦河。
“娘娘。”一个小宫女快步走进院中。“皇上在早朝上吐血昏倒了。”
林思棠慌张起身,险些一个踉跄,奂月连忙扶住了她。
“今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会吐血昏倒了呢?”
林思棠心急如焚,快步往金銮殿去。
金銮殿外,此时已跪满了大臣,十五岁的北锦河一身太子朝服,面如冠玉,挺拔颀长的身影着急的在台阶上不停踱着步。
“母后。”他瞧见林思棠,立即迎了上去,“您放心,太医都在里面给父皇看诊,父皇不会有事的。”
“嗯。”林思棠攥着北锦河的手,快步进了大殿。
太医院,院正刚好收了医药箱出来,“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父皇怎么样?”北锦河立即问。
“唉。”院正叹了口气,满脸凝肃,“皇上是年少时在战场上落下的旧疾,加之日夜操劳国事,心力交瘁,才会如此。”
“可能根治?”北锦河抿着唇,心里有些愧疚,他若是勤快些,多替父皇分担,兴许父皇就不会累倒了。
“旧疾积郁成了沉疴,根治不了,只能慢慢调养,放松放松,心情好了,兴许…能好一些。”
一国之君,怎么可能不操劳呢。
北锦河蹙眉,“若是细心调养,是不是就能没事?”
院正往内殿看了一眼,说,“回太子殿下,若是安心静养确实对皇上的身子大有益处,但想要恢复至从前,怕是不太可能的,皇上往后,要常服药石才可。”
“去开药吧。”林思棠淡声开口,又对北锦河说,“这几日,前朝就交给你了,让你父皇好生歇歇。”
“是,母妃放心,孩儿一定会替父皇分担的。”
林思棠看着孝顺自责的儿子,唇角动了动,心中发酸。
出了大殿,北锦河挠了挠头,疑惑母后方才那怜爱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他总觉得有些奇怪。
那日起,北辰砚就一病不起了,整日躺在榻上,靠着汤药勉强吊着精神。
林思棠寸步不离的侍疾,情况时好时坏,前朝后宫都陷入了死寂般的忧愁中。
北锦河一下朝就会去风栖宫看望北辰砚。
躺了十几日,他面色愈发苍白,有精神时会与北锦河说上一两句,教导他些朝政之事,为君之道。
北锦河学的认真,也做的很好。
这一日,久病不起的北辰砚再一次旧疾发作,比起上一次要严重的多。
整个皇宫都陷入了死寂中,北锦河召集了太医院所有太医,着急的双眼赤红。
“锦河。”
北锦河抬眸,唇线抿的很直,“姐。”
北念念一身浅蓝色红装,十七岁的她小脸娇俏白皙,身姿高挑,同当年王氏的温婉恬静很有几分相似。
“放心,小叔不会有事的。”她拍了拍北锦河的肩膀。
“嗯。”
姐弟二人在外面等了一个多时辰,太医才接连出来。
北锦河还未开口,太医就止不住的摇头,“皇上病情加重,臣等无能无力,建议安心休养,许会有转机。”
“又是安心休养,上一次你们也这么说,休养了这么久,怎么依旧不见好,反倒还严重了!”北锦河抑制不住发了火。
“太子殿下恕罪。”一众太医院太医跪了下来。
北念念扯了扯北锦河衣袖,“好了,总会有办法的,你先别急。”
太医抖如筛糠,小声开口,“皇上之所以如此,有一半是心病引起,若是,若是解了心结,兴许会好一些。”
“心病?”北锦河一愣,扭头看向北念念,“难不成是想女儿想的积郁成疾了?”
北辰砚想给他要个妹妹,北锦河一直都知晓,从记事起就开始听他碎碎念了。
北念念斜了北锦河一眼,“胡说什么。”
她挥手让太医们都退了下去。
“小叔的心病不是女儿,是青州。”
北锦河一怔,半晌没有说话。
他没有在青州出生长大,对那里并没有特殊的感情,理解不了父皇的心结。
北念念拉着他到院中坐下,语重心长的说,“我们的祖父,祖母在青州,还有…我爹娘,北王府,对小叔来说,那里才是他的家。”
“可他不是每年都会回去吗。”北锦河低低说。
北念念看了他一眼,拧眉思索了一会儿。
“姐,父皇这心结,是不是不回青州就好不了啊?”
“……”
北念念垂下眸,没有说话。
“罢了。”北锦河站起身,眸中似有哀怨,夹杂着阴阳怪气,“也怪难为他躺了半个多月。”
北念念面色闪过一丝尴尬。
北锦河进了凤栖宫,林思棠正坐在床边说着什么,瞧见他进来,讪讪闭上了嘴。
北锦河心又凉了凉,走到了榻边半跪下,“父皇。”
“嗯。”北辰砚有气无力的看着他,昔日严厉的眸子半阖,“朝中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孩儿都能应付的来。”
“那就好。”北辰砚扯唇笑了笑,又剧烈咳嗽了几声。
北锦河偏开头,幽幽说,“太医说,父皇身子要静养,宫中嘈杂,您若是不想待,就带母后回青州吧。”
北辰砚眼中瞬间浮上光亮,激动的想坐起身,被林思棠一眼给瞪了回去。
“我这身子,不知能不能活着到青州呢。”
北锦河咧了咧嘴,“您心心念念了那么久,定是可以的,不然我外祖父肯定会念叨的。”
“念叨什么?”北辰砚问。
“念叨您比母后老啊,后悔把母后嫁给您,外祖父一把年纪了还壮着呢,您才至中年,就躺床上喂吃喂喝了,若是安王叔……”
话没说完,不知什么物什朝着北锦河的脸就飞了过去。
北锦河身子被砸的一个后仰,捂着半边脸半晌没动。
“你这是干什么?”林思棠心疼的抱住北锦河,狠狠瞪着北辰砚。
北辰砚气的别开头,不说话。
死小子,就是没有女儿贴心,从小到大就会挖苦嘲讽他老子。
北锦河放下手,脸颊有些微红,一个荷包,没多大重量,不过委屈还是要装的,否则不是太便宜他爹了。
“母后。”他回身抱住林思棠,“您一定要常来信给儿臣,等儿臣不忙了,就回青州去看您。”
“好。”林思棠心虚又愧疚,“若是有什么难处,就去寻你外祖父,让他回朝帮你。”
北锦河撇嘴,为了逍遥,当真是老的少的都不放过,外祖父都一大把年纪了。
“好,儿臣知道了。”
次日,北辰砚就昭告了天下,他身子抱恙,即日起,禅位于太子。
北锦河的登基大典定在了五日后。
“父皇,母后,你们一定要这么着急吗?”北锦河站在风栖宫门口有些傻眼的看着他们匆忙收拾东西。
半个月起不来床的父皇这会儿子给母后收拾起衣物,面色异常红润。
林思月面上划过尴尬,“一国不能有两君,你父皇也是为了你能顺利推行朝策,尽快掌权,才着急离开。”
北锦河扯了扯嘴角。
他很像傻子吗。
最后一箱东西收拢妥当,北辰砚回头似嫌弃的瞥了他一眼,“日后朝事自己做主,没事不要写信。”
“……”
父皇嫌弃自己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他心中不是滋味,殊不知在不久的将来,有一个小人与他一样悲哀。
“好了,我们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北辰砚一刻钟都不多留,收拾好东西当夜就带着林思棠离开了皇宫。
“锦河,别听你父皇的,若是撑不住就写信来,叫你外祖父,你安王叔,你姐姐,还有阿守,也给你留下,你要照顾好身子,知道吗?”
北锦河哀怨的别开头,“知道了。”
夜色浓稠,马车哒哒,如脱缰的野马般急速驶离了宫门。
城墙上,北锦河与北念念并肩而立。
十五岁的北锦河哪有在风栖宫时一星半点的孩子气,俊逸的面容都是冷沉,同北辰砚像了七八分。
“瞧那马儿跑的,腿都叠影了,生怕走不了似的。”
北念念闻言低笑了起来。
“等明年,我也想回青州看看。”
听出她话中的向往,北锦河偏头看向她,“你也要走?”
北念念点头,“我想去我爹娘相识定情的地方看看。”
“锦河,婶娘口中描述的他们太美好了,若是我可以遇到,一定会比他们幸福。”
当年的他们有太多的责任的不得已,而如今不同,她身后有家人为她遮风挡雨,她只管幸福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