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县衙门口,或躺或站,或靠着,挤满了人。
一个个蓬头垢面,面黄肌瘦,眼神中泛着麻木,透着绝望。他们安静得站着,毫无生气,乌泱泱的像一大片乌云涌在门口,看见赵非蕴出来,才立刻骚动不已,就要往前冲,跪趴在地上,伸长胳膊去扒拉着赵非蕴的袖子。
“大人,求求赏口饭吃吧。”
“求求你们了,我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
“给孩子一点吃的吧。”
挤挤攘攘,即便是小林和老万等一个衙役死死拦住,也不妨一个瘦得如骨柴般得小小的女孩子被推了出来,只是一双眼睛仍然是大的很,怯生生得看着赵非蕴。
“宝儿,快跪下来,求大人赏口饭你吃。”
她的母亲紧紧拽着宝儿的手,自己更瘦,肚子却大的吓人,头发胡乱得挽着,乱糟糟得,身上的花布衣裳早就看不出原本的底色,被一路来的泥水浸成了黑乎色,她的领口半开着,露出突出吓人的锁骨。
从姑臧到凉州这一路走来,一大家子便只剩下他们母女二人,为了护着女儿,母亲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
那双深凹下去的眼睛祈求的看着赵非蕴。
听说墨城有水,最起码饿不死人,宝儿在这里,好歹还能活命,自己便是立马死了也能瞑目了。
“大人,您就赏口饭和水,宝儿能干,一定能为奴为婢伺候您!”
母亲跪地,枯瘦的手抓住赵非蕴的鞋子。
其余难民见状,更是哭得大声,求一条活路。
“大人。”眼见着赵非蕴目露不忍,一旁新提拔上任的钱主簿微微摇头,“不可。”
他的胡子已经有些白了,说起话来一抖一抖的。“不可留下。”
墨城本就是一方边陲小城,人口最多时也不过是上万。
眼下境况不过将将好些,但城中的粮食也只够勉力维持,如果收留这些四面八方而来的难民。
不说填饱肚子,便是也会增加许多瘟疫,安全等方面的风险啊。
“大人,我们不能拿全城百姓去赌,留他们吃顿饱饭,便遣出去吧。”
钱主簿撇开眼睛,暗自埋怨守城的将士不作为,竟然任由这几百个难民就这般地涌入内城。
“可是,他们都是一条人命啊!”
小林忍不住出声,尤其是里面许多孩子,一个个看起来就跟他家中地妹妹一般大小。这些人早就失去了家园,又没遇见如秦县令那般好的父母官。
要是被逐出去,他们这些人能存活多少?
“妇人之仁!这么多张嘴,粮食从何而来!难不成你把自己煮了,分而食之?”
钱主簿看他一眼,甩袖蔑视,“恐怕也不够吧。”
“你,如此冷血......”小林一张脸涨得通红,他本就不善言辞,说不出冠冕堂皇地话,只是觉得不能见死不救。
“哼.....”
“行了,你们都别争了。”
赵非蕴面色仍然十分冷淡,他的声音不大,却令得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一个个紧张地看着这位年轻的县令大人,决定着在场诸位的性命。
“钱主簿,你说的话确实不无道理,本官明白你的心思。”赵非蕴看向钱主簿。
“你也是为了我与墨城着想。”
钱主簿愕然一瞬,倒是出乎意料的红了眼眶。
他也是人生父母养,有亲朋好友。
年少时就进入县衙,踌躇满志却始终被苟子美等人一直压着,不得施展。
此次旱灾,他也是拼了命干活,已经两月未曾入过家门,只是为了护墨城的乡亲父老。
要是有足够的粮食,他也不想说出那般冷血的话。
县令不好做,便有他来做这个恶人。
“大人,下官还以为,以为您也会觉得......”钱主簿有几分哽咽,他还以为赵非蕴也会觉得自己是如此冷血薄情之人。
没料到.....
这一瞬间钱主簿满心都是报知己之心,他深深的弯腰拱手行礼。
可小林等人却十分不解,“大人!”
他原以为秦墨最有人情,想不到.....说不失望是假的。
尤其是难民,闻得此言,一个个终是忍不住,崩溃哭泣。
声音不大,却像是瘟疫一般在这方小小的天地快速蔓延,没有什么比希望近在眼前又很快消失更让人绝望。
宝儿的母亲哀嚎一声,紧紧抱住了女儿,还强撑的精气神瞬间卸掉,连背脊都塌了好几分。
眼泪都再哭不出来了。
“只是.....”赵非蕴长叹一声,看着眼前一张张干瘦的身躯,忍下心中如滔滔江水般的震撼,继续说道,“只是你要知道。”
“钱主簿,他们确实不是我们墨城的子民,但却也是我们为官者的子民,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抛弃他们。”
“你明白吗?”
“要是我们都帮不了他们,畏惧困难,那我们也就不配做这个父母官了。”
钱主簿大张着嘴,他想起了年轻时的豪言壮志,自己满头乌发的时候,也是如此的不畏艰难,只为民请命。
他默默低下了脑袋,往后退了几步。“是下官着相了。”
小林闻言,满腔愤懑倒是立即转为又惊又喜,他涨红了面庞,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赵非蕴,“大人!”
老万也欣慰极了。
原来是他们想差了。
......
赵非蕴转回内衙。
难民已经随着衙役各自去安置,外面又回归了初始的安静。
他捏了捏眉心,内心却隐有忧虑。虽然对外已经夸下了海口,但是难民数量确实有些多,不说一个两个,细数之下,竟有接近两百个。
更何况要是真的接受了难民,一旦消息放出去,势必会有更多的难民蜂拥而来,到那时,这些人该如何安置?
又该怎样保证墨城的安稳?
这些问题宛若重重巨石压在心间。
不知不觉间,月上树梢,一只猫头鹰扑腾着翅膀飞过来,绕着光秃的枝桠旋转,良久才落下来。
它的眼睛当中仍然是黑的很,只是却不明白房中的人到底在叹息什么。
赵非蕴与它对视片刻,方才面无表情的关好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