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叫害？”沈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的侧首看向沈钰，怒不可遏的斥道：“这都打上门来，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你且告诉我，什么才叫害！？”
他也不知道周淮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更不明白十二屿到底为什么会把他放出来，此人明显就十分危险。况且无尽门之乱才刚刚平息，对于周淮到底是去是留，此事根本就还没来得及商讨，十二屿就这么擅自把人给放出来了！
是受了周淮的好处，还是受了周淮的威胁，沈钰此刻根本无心思考，他如今甚至是百口莫辩。
随着傀儡的涌入越来越多，身边的同门们已经被逼到了角落，甚至是退无可退，这时，沈骏瞥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位已经死去的同门突然动了起来。
他死的时候沈骏正好就在他身边，所以他非常肯定他当时已经命丧当场，可他的手却在此刻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扭转了过来。随后撑着地努力的想要起身，他整个人看上去四肢非常的不协调，似乎每个骨节都有自己的意识。
眼看着他背对着自己，双膝跪地，慢慢站起，可头却还耷拉着起不来，直到他完全起身，头也终于抬了起来，伴随着骨头断裂的声响，身躯还没动，整颗脑袋就硬生生的转了过来，当对上那双翻白的双眸时，沈骏只觉得他的头皮快要炸了。
这，这么快！？
周淮所使用的冥生咒，传染速度远比周庆元的要快太多，这位同门从他死亡到如今甚至连半个时辰都没有，居然就直接转变成傀儡了！？
不止是他，就连沈承运跟瑜箐也注意到了周围的不对劲，死去的同门接连着一个个站了起来，全都变成了傀儡行尸走肉，而他们原本扞卫无师之巅生存的那把剑，此刻都指向了自己。
分神一刻，不知从哪窜出来一位无尽门门生，见两人松懈，他便抬起了手中的剑，朝着沈承运的后背狠狠的劈了过去。
“唔！”沈承运浑然一怔，瞳仁骤缩，唇角当即沁出一抹猩红，瑜箐蓦地睁大了双眸，撕心裂肺的尖叫抑制不住的冲破喉间：“承运！！！”
沈骏直接破了音：“爹！！！”
沈钰的脸色当场惨白：“伯父！”
流烁与春分在那一瞬之间爆发出超强的光亮，两人当即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沈钰一个错身护住了瑜箐，朝着那名门生的胸口狠狠刺了一剑。
“爹！”眼看着沈承运瘫在了瑜箐怀中失去意识，沈骏帮着扶住沈承运，关切道：“你怎么样了？”
沈骏的眸光止不住的闪烁，唇瓣翕动，满脸恐慌，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沈承运，肩膀不自觉的微微颤抖，一股寒意由心而起，火速蔓延至全身。
“骏儿，你与尘儿先带你爹走”，沈承运脸上的血色已然褪尽，瑜箐在慌乱中抓住了沈骏的手，定定的看着他说道：“去无尘之境找你寒伯伯。”
“那你呢？”瑜箐抓着他的手用了极大力气，沈骏努力地镇定下来，问道：“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娘不能走”，瑜箐眼眸里闪烁着破碎的光芒，看着这些还在殊死拼搏的弟子们，她解释道：“还有这么多孩子在这，我不能放着他们不管。”
“不行！”沈骏猛的摇头，分离使他感到害怕，让他心乱如麻，慌乱不已，再开口时，喉间竟多了一丝哀求：“我们一起走，我们一起……”
“尘儿！”瑜箐没时间跟他解释，她猛一侧首，对沈钰厉声道：“带着骏儿和你伯父离开！即刻就走！”
“我……”，没有过多的犹豫，沈钰蹙起眉头咬碎了牙，最后一剑掀飞了面前两只傀儡，他来到瑜箐面前，沉重的应了一声：“侄儿明白。”
“不行”，沈骏反握住瑜箐的手，把头摇成了拨浪鼓，那一刻他失了所有理智，像是又变成了曾经那个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孩童，他近乎哀求的说道：“娘，一起走，我们一起走……”
“涧渂”，沈钰心如刀割，他不得已捉住了沈骏的手，残忍而又无可奈何的说道：“我带你先走。”
芳泽跟沧澜见状赶紧冲了过来，将这几人护在身后，芳泽催促道：“少主，你先带宗主走！”
“我们撑不了太久！”沧澜也催促道：“赶紧走！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
“你给我滚！”沈骏抬脚就往沈钰身上踹了一脚，一直无处发泄的怒火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他歇斯底里的吼道：“要走你自己走！我绝不做临阵逃脱的懦夫！”
“唔！”沈钰毫无防备的挨了一脚，当即踉跄倒地。
“周淮的目的是那些难民”，沈骏慌乱不已，颤声道：“他若是要，我们给他便是，为何非要闹到如今这个地步！？”
“骏儿！”瑜箐当即瞪大了双眸，红温上了脸，她怒斥道：“你疯了！？怎能这样对尘儿！？他可是你的亲哥啊！！！”
若不是腾不出手，瑜箐定然当场给他一记耳光，可沈骏非但没有悔过之心，反而指责道：“可若不是他，若不是……”
“没时间了！”瑜箐直截了当的打断了他，又对沈钰说道：“尘儿，你快带你弟跟承运走，我来断后。”
沈钰忍着痛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失落而又绝望的看着瑜箐，极轻极轻的应了一声：“好……”
可沈骏依旧不肯，央求道：“娘！不行……”
“骏儿！娘答应你”，瑜箐不得不耐着性子哄道：“娘一定会平安无事，一定会去找你，你先带你爹去无尘之境，他伤得很重，需要医治，你救救他，好吗？”
“………”，沈骏痛苦的低下了头，瑜箐跟沈承运他哪个都不能舍弃，哪个都无法放任不管。可最后他还是任由沈钰拽回了手，当指尖在松开瑜箐的那一瞬，他的心彻底空了。
呼吸急促，额间的汗珠大颗大颗的往外冒，沈钰走在最前方带路，沈骏则背着沈承运跟在后方。他带着人来到了结界最弱处，那里原是他留来方便偷溜出去玩的结界弱处，不曾想在今日它居然能用来逃命。
沈骏也没工夫询问他这里为什么会有漏洞，见他火速攻破了结界，两人便赶忙走了出去，沈骏立即吹了个响哨，疾风应声而来。
沈骏立马翻身上马，与沈钰配合着让昏迷的沈承运也坐了上来，可就在沈钰抓着马鞍准备上马之时，他却突然停住了。
“快上啊”，沈骏立马催促道：“我们得赶紧去无尘之境找支援！”
“你们先走”，沈钰收回了手，抬头看向沈骏，解释道：“我去把伯母救出来，无师之巅不能绝后，只有你与伯父活着，无师之巅日后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一听到绝后二字，沈骏眼底划过一丝犹豫，可他还是蹙起眉头，说道：“不行，不……”
话还没说完，他便愣住了，也是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自己心中已经早已认定瑜箐回不来了。
他怎么能这样想？
他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不及思索，看着面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他只认为自己不能再失去哥哥了，他不想失去沈钰。
不管他到底闯了什么祸，不管他到底做了什么，不变的是血缘，不变的是他是自己的至亲。
“你跟我走，我们一起走”，沈骏咬碎了牙，他欺骗着自己，强迫自己说道：“我娘答应过我，她一定会回来的。”
“我也答应你”，沈钰眼里的光碎了，唇瓣一启一合：“我会去找你，我会带着伯母一起去找你。”
“不行！不行不行！”沈骏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使他被迫踮起脚尖，他手背的青筋暴起，他真的快要疯了，歇斯底里的喊道：“你不能回去！你要是回去了，你会，你会！！！”
你会死的……
在刚才，为了父亲，为了无师之巅的存亡，他选择了松开，他没能抓住母亲的手。从松开的那一刻起，他便感到无比的懊悔，可他已经回不去了，也正是因为回不去，所以他此刻坚决不能松开沈钰，他已经不能再失去了，他真的已经无力承受了！
“我不会死”，沈钰任由衣襟扼住喉咙，他其实根本就没有把握能活着回来，眸中的绝望将他的认命暴露得一览无余，可他仍旧解释道：“我去把伯母带回来，无师之巅后继得有人，你不能有事，我答应你，我……”
“我他妈不信你！”沈骏咬碎了牙，泪水溢出眼眶，密密麻麻的红血丝布满了眼球，唾沫星子喷了沈钰一脸，他歇斯底里的吼道：“你对我撒的谎数都数不清！我不信你沈月尘，你做不到，你什么都做不到！！！”
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只要你活着，哪怕是当个懦夫，哪怕是当个废人，不管你到底闯下了什么锅！只要你活着，我都可以不跟你计较！但前提是你活着，你必须给我活下去！
“命是你们给的”，接受了现实的沈钰异常的平静，他温柔的看着他，嘴角漾着诡异的浅笑，温声解释道：“我答应你，我就是死，也一定会把伯母救出来。”
心头一颤，沈骏当即怔住了，听着他那如临终般的遗言，看着他不舍而又坚定的目光，沈骏只感觉心脏像是被生生撕开。
怎么办？
若是松手他便失去了哥哥。
若是他不松，那他此生便没了母亲。
为什么非要他选？为什么要让他经历这些？为什么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不能都要吗？他……
沈钰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他蹙起眉头用力往后一仰，当衣襟从掌中溜走的那一瞬，沈骏的瞳仁骤然收缩成两个极小的黑点。
沈钰蹙着眉头用尽全力，狠狠抽了一把疾风的臀，疾风受惊后猛的仰蹄，随后发出了一声洪亮非凡的嘶鸣之声，当马蹄落地之时，疾风已经冲了出去。
沈骏下意识的反手扶住了沈承运，另一只手猛的抓紧缰绳，他不自觉的回头看去。只见沈钰身着一身，已经看不出它原本色彩的无师之巅派服，嘴角带着浅笑，目送着自己远走。
一滴泪溢出眼眶，那是无声的告别，他抬手用力擦了一把，随后一掀袍，毅然决然的转身走进了结界之中。
而沈骏在那一刻，再一次感受到了失去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大雪纷飞，如狂风般席卷而来，漫天飞舞，天地之间一片混沌，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无边的雪海吞噬。厚厚的积雪覆盖了大地，天地间也被凉薄的雪给覆上了极深的寒意。
不记得疾风跑出去多久，沈骏除了一直在释放灵流给沈承运取暖之外，就再也没有动过，他双目失神的看着前方，脸上的泪溢出而又被冷冽的寒风吹干，脸颊早已疼得麻木。
落下的雪甚至都还未来得及在他身上停驻，就已被寒风带走，此刻的他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脑海里不断回放着沈钰与瑜箐诀别时笃定的脸，是他口口声声说绝不做懦夫，可最后却还是选择了退缩。
他恨透了爱惹是非的沈钰，可如今，他却恨死了退缩的自己。
明明是他冒出来的事，明明都是他的错，可为什么如今他会如此愧疚，为什么他会这般不安。
凭什么自己去逞英雄，留下他一人独自承受愧疚。沈月尘，你真的好有能耐。
他在黑夜里，冷风中，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天边旭日东升，直到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大地上，他的视野里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来者身骑白马，身着一身无尘之境标志性的水墨灰长袍，墨发与氅衣在冷风中烈烈翻滚，只是那张俊美的脸却比冬日的冰雪还要凉薄。
寒川眼眸微亮，猛拉缰绳：“吁——”
雪见仰蹄而落，像是划破了黑夜来到自己面前，炽热的鼻息喷出，疾风也随之缓缓停下了脚步，沈骏才终于勉强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