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姝拍了拍罗星的肩膀,这个孩子破壳堪堪八十多年,骤然知道这么多事,未免伤神。
“走吧。”
一旁伊洛文正要扭头跟竹筠说什么,却见对方身体一晃,险些摔倒。
竹筠脱下兜帽,满头青丝已然成了一片灰白,她的容颜在极快地苍老下去。
她笑着道:“跟着女夷神君走,倒也不错。”
伊洛文赶紧扶住了她,眉皱得能夹死蚊子:“你怎么……”
“嗐,当初吃了一朵罕见的驻颜花而已,效果到期罢了。”竹筠摆摆手,不以为意。
谁在乎这个!伊洛文有点恼。
竹筠急忙站在祭台边缘往下看,此刻广场已然消失,眼中所见是无数的白骨,这些白骨泛着灰意,再无一丝灵性,似乎都随着女夷的离去而彻底消散。
怨念散去,地缝底处一片安宁的寂静。
竹筠摇了摇头:“我还能坚持。伊洛文,我们去接他们回家吧。”
“好。”
他们循着当年来时的方向而去,其他人彼此看了看,踌躇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他们穿行在巨大的骸骨中,一点一点找着过去的痕迹。
“在哪里……”竹筠喃喃低语。
伊洛文能感觉到她体内的生机正在不可逆转的流逝,缓慢走向早已预知的结局。
他们快速在遗迹里游走,很快,席岁安发现了点什么。
她指向一处巨大骸骨的旁边,两个人类骨架和两个异族骨架靠在一起,看起来异常特别。
“那里的是他们么?”
竹筠扑过去,眼睛爆发惊人的光亮:“是他们!没错,是他们!”
她跪坐在骷髅前,轻轻抚摸苍白的隐约碎裂的骨头:“当初我自以为能成为蓬莱阁中最厉害的后继者,却没想到葬送了他们两个后起新秀……”
伊洛文也看着一旁的鸟族骨架和一具兽骨,沙哑道:“我的旧友也不知道会不会恨我……”
“抱歉,我得带他们回家。”她对旁边的异族骨架轻轻道。随即转头,“伊洛文,我们都要带他们回家。”
“我知道的。”他注视着骨架良久,最后认真地收殓了异族旧友的尸骨,妥善放入了空间戒指里。
竹筠也将人族的骨架殓入戒指中,脸上满是终于如愿以偿的神情。
她站起身来不由踉跄了一下,此刻目的达到,就像一口气已然松掉,竹筠走了几步,最后还是倒了下来。
“竹筠!”
伊洛文瞳孔骤然紧缩,连忙上前接住。他单膝跪地,让竹筠凭靠着他。
竹筠的脸上已经笼罩了死气,在明显不过的衰败之色。
竹筠缓了缓气,看向黎初,招了招手。
“孩子,过来。”
黎初一愣,走上前,乖乖跪坐在她身边:“前辈。”
竹筠将手上戒指摘下来戴到她的手上:“孩子,我们蓬莱阁与你们玄门同气连枝,如今还都并入应龙卫,我也厚颜当你的长辈。
我已然回不去了,只能劳烦你将他们带给现在的蓬莱阁阁主。”
“是,前辈。”黎初认真地答应了下来,这是她应有之义。
“另外……这个也给你。”
竹筠将一根看起来颇具岁月感的洞箫递给她:“它叫会仙,此后,它就属于你了。孩子,替我好好使用它。”
“我、我怎么能……”黎初有些惶然失措,“我还是将它送回蓬莱阁吧!”
“不。”
竹筠轻柔地拒绝了她的提议:“它是我师父传给我的,现在我选择传承的人是你。”
“我知道了,前辈。”黎初顿了顿,还是将会仙洞箫握在了手里。
竹筠看向另一个人类,含笑道:“席岁安。”
席岁安一怔,随即单膝跪在她身前,握住她的手:“前辈。”
竹筠看着她的眼神深邃无比,她拍了拍席岁安的手:“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太多种可能性,以至于我无法猜测未来是怎样的。席岁安,希望你有一天能肩负起人族的未来,护佑人间界。”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的。”席岁安轻声回应,她也不知道未来是怎么样的,但是没关系,她会一直往前走。
“竹筠,”伊洛文顿了顿,轻声地不满道:“你和他们说的差不多了吧!”
竹筠眼神浑浊了几分:“伊洛文,我就要死了。”
“我知道。”
她叹了口气:“突然有点遗憾当初没接下你的挑战帖子。”
“我都不知道人族原来那么能跑!”伊洛文语气里有一丝抱怨。
竹筠笑了笑:“我不想跟你争第一了。”
伊洛文默了默道:“我新酿了精灵果酒,纯正的生命树果实,绝对不掺假。”
竹筠忍不住笑了起来:“敢情我以前喝的都是假货啊。”
“笨蛋!生命树的果实是什么人都能轻易拿到的么!”伊洛文神情里满是无可奈何。
竹筠嘴角含笑,她蓦然道:“伊洛文,多谢你陪我走了这一程。”
“我就在这里跟你告别啦!”
“……好。”
“我不用回蓬莱阁,我怕那些长辈揍我,你在异域挑个地方把我埋了就是。”
“好。”伊洛文停顿片刻,“就埋在学院怎么样?”
“你要气死任院长么?”竹筠失笑,“不过……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你也不要再被过去困住了……伊洛文……往前走。”竹筠温和笑语。
“好。”
“那么……再见了,伊洛文。”竹筠眼底的光亮慢慢弱了下去。
“……再见。”
伊洛文颤抖着手,指节青白见骨,他听着竹筠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最后悄然失去了呼吸。
竹筠,至此寿终。
众人看着一动不动的伊洛文,谁都没有说话。
伊洛文僵持半晌,抱起尚有余温的身体,沙哑着嗓音道:“我们回学院吧,回去还有很多事要做。”
“好。”佩雷格林叹息着点了点头。
黎初难过极了,虽然她与竹筠前辈相处没多久,可是她能感觉到对方是一个很好的人。
她摩挲手中的会仙洞箫,片刻小声问道:“岁安,你觉得伊洛文教授喜欢前辈么?”
席岁安看着前面的伊洛文,依旧有些散乱的金发,背影也一如初见,带着一点颓丧的气质,仿佛还是那个伊洛文。
她顿了顿:“我不知道。”
世间有那么多种遇见,谁知道他们是哪一种呢?
她沉默半晌,看向前方:“最难得不过同行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