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蔺颤抖着嘴,下意识想承认,可视线无意划过木夫人狐疑又怔愣的神情,突然想起什么,又急忙摇头。
不,他不能说出实情。
木夫人对木尘好,是因为木尘是亲生的。
倘若让她知道一切都是木尘为了报复木婉云,而伙同他编造的,目的就是要看木夫人和木婉云这对亲母女互相仇视,互相敌对,甚至往死里互踩,那,木夫人再也不会把木尘放在心上。
不仅如此,说不定还会就此恨上木尘,更遑论,去救木尘。
所以,他急忙收回到嘴边的话,又寻了个借口敷衍过去。
木夫人悬空的心,又落下去,她刚才还真是差点相信了,那一瞬间,她竟然有种心如刀绞生不如死的感觉。
还好,一切都是假的。
想想也是,木婉云要是自己的女儿,那木蔺和木尘为何会瞒着她?
就算木尘一直嫉恨木婉云,可也不会编造亲妹妹的身世,何况,木尘也不是不知道,木家离不开木婉云赚的那些钱…
这么想着,木夫人彻底相信,不过是木蔺为了救儿子,想出来的借口罢了。
她还真是,差一点就被骗了呢。
就在木蔺和木夫人各怀心思的时候,崔瑶却敏锐的捕捉到木蔺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和释然。
她绝对没看错,刚才,她看到他眼底的情绪是慌乱,虽然一闪而逝,可她从小就很会察言观色,绝不会看错,甚至还看到而木夫人脸色好转之后,他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崔瑶从小就在嫡母嫡姐以及其他的长辈和比她受宠的同辈手底下讨生活,能活着长大,还能为自己筹谋,自然极为擅长察言观色和钻营。
她在确定自己绝没看错之后,就开始琢磨起来。
无疑,木蔺和木夫人都是想救木尘的。
不对,她之前就觉察木蔺和木尘之间不对劲,不单是木尘不长进惹木蔺生气,似乎还有忌惮和无奈。
可,到底什么事,会让木蔺忌惮木尘。
他们是亲父子,这应该是毋庸置疑的。
难道是木婉云的身世?
她在一开始知道木婉云不是亲生的之后,也是消化了许久,才肯相信。
所有的,都是木蔺和木尘说的,那个揭穿一切的证人,她没见过,她之前追问过相关的细节,木尘却总是敷衍过去。
按理说,木尘在其他事上从未瞒过她,不该如此…
事出反常必有妖,除非这其中另有隐情。
木尘不喜木婉云,她是清楚的。
所以,她曾经一度怀疑,是木尘编造谎话。
可木蔺也那么说。
这就由不得她不信了。
可是刚才,就在刚才,她突然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莫非木蔺知道木婉云是亲生的,可也不对,那为什么?!
不对,肯定还有哪里遗漏了。
崔瑶一味沉浸在其中,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急切的想寻出破绽,直到耳边传来木夫人的呵斥,“你说话啊,尘儿,到底怎么办?你们一个个,都说想不出办法,难不成,要让我去求那个贱人?!”
崔瑶蓦地一阵轰鸣,紧跟着一下子回神,怔愣看着木夫人。
木夫人被她盯的有些不自在,不悦道,“你看着我做什么?!我让你们想办法,看着我,就能想出办法来?!”
崔瑶却没有急着把目光收回,而是淡淡颔首,“我觉得母亲说的办法可行…”
“什么?我…”
木夫人显然没有回过味来,直到,崔瑶又重复一句,说的更直白,“我是说,咱们可以去求云儿…”
“我,我才不去…”
木夫人想到在金楼跟木婉云交恶,便一脸抗拒。
崔瑶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语气又坚定了几分,“不仅要去,还要全家人都去,公爹也一起去,我就不信,咱们跪在门前,她会不开门…”
说着,崔瑶顿了一下,语气突然有些阴恻恻的,“除非,她想被唾沫星子淹死…”
闻言,木夫人还给未能明白过来,木蔺却已经歪着嘴点头,“好,就这样…”
木婉云刚哄了辉儿一会儿,把他交给乳母,腾出手,听府里管事,和外头铺子管事,来汇报这一个月的事,就听到外面传来门房小厮的疾呼,“不,不好了,不好了,小姐…”
“毛毛躁躁的,到底出了什么事,喘匀了再说。”
红玉拉下脸,怒斥小厮。
小厮几步奔到木婉云跟前,停下,用手快速抚了几下心口,觉得稍微平顺一些,才急忙开口,“禀告小姐,还有,红玉姐姐,绿俏姐姐,是木家,木家来人了,都来了,夫人,老爷,还有少夫人,老爷看样子像是中风了,是被抬着来的,就在门外,夫人和少夫人还跪着,有小厮在一旁喊话,说让小姐大人大量,放了他们少爷,还说他们知道错了…外面已经围了好多人,指指点点,说的不好听…”
“什么?!”
就连平日里沉稳的绿俏,都忍不住动怒,“他们,怎么敢?怎么有脸?!”
“真真是不要脸,我这就让人把他们撵走…”
红玉也气的吭哧吭哧喘粗气,作势就要挑几个得力人手。
却被木婉云及时喊住。
“慢着。”
“小姐,都欺负到家门上了,咱们可不能忍气吞声,都已经断亲了,怎么还来?!”
红玉气的红了眼眶,心里愤懑不平。
真没想到老爷夫人竟然是这样的人。
这是要把小姐逼死啊!
小姐到底做错了什么?!
木婉云却显得格外的冷静,先抬手挥退各处管事和掌柜,随即才轻声道,“你这么火急火燎去撵人,万一木大人有个三长两短,或者,木夫人有个好歹,到时候咱们更说不清。”
闻言,红玉更是气的直跺脚,可是又明白小姐说的并非不可能发生的。
而是肯定会发生的。
因为那些人,已经真的不要脸了。
相反,就是因为知道可能会发生,她才更气愤,更憋闷,不懂,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无赖又难缠的人。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办?!”
红玉欲哭无泪,突然觉得浑身一阵无力,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去报官,走侧门,找京兆府,还有大理寺,既然他们有委屈,那咱们就报官,这之前,把大夫,请来,还有,茶水果点都上,别让人觉得咱们失了礼数。”
红玉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要再劝一劝,结果就被绿俏拉到一边,“好了,我吩咐人报官,你去上茶水果点,记住了,一定要客气,别让人挑出错处。”
红玉还没理清,可是她看着已经互相对视一笑的小姐和绿俏,便明白,这是已经有谱了,便也压下狐疑,来时下去着手准备。
槐园外。
木家三人,木蔺被用太师椅抬来,眼歪嘴斜的靠在太师椅上,浑身动弹不得,木夫人和崔瑶跪在他身边,木夫人低着头,捏着帕子擦眼泪,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子,崔瑶则一边哭,一边大声致歉。
“木小姐,云儿,我们错了,我带公爹婆母来跟你致歉了,我们不该误会你以次充好,让你不快,不该没约束好夫君,让他来痛骂你,可爹娘年纪大了,娘身体一直不好,爹突闻噩耗,也中风了,你也该消气了,还请把夫君放了吧?再这么下去,我担心公爹和婆母承受不住啊?!”
崔瑶声音哀婉,声声泣血,真是闻者落泪。
槐园门口,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
很快,大家便从崔瑶的诉说,和木家下人的欲言又止透露的只言片语中,理清了怎么回事。
原来是木公子失踪了,木家人是来寻人的。
而木公子失踪之前说来找木小姐,所以,木家人怀疑是木小姐把人扣起来的。
很快有人也想起来,“我记起来了,我之前看到过木公子醉醺醺来骂木小姐,后来被木家下人浇了夜香,那味道,想起来,我还作呕…”
那人说着,还捂着口鼻,做了作呕的样子。
闻言,木夫人和崔瑶眼底迸发出仇恨和阴鸷来,可想到之前说的,又急忙低头掩饰,木夫人继续捏着帕子擦眼泪,崔瑶继续哀哀切切。
眼看木家人老弱病残,好不可怜,槐园却大门紧闭,很快有人开始愤怒起来。
“我也听说是断了亲,可就算是断了亲,可也该有些情分,两位老人在门口这么久,是长辈啊,给她一个晚辈跪下了,怎么,还能闭着门…”
有人带头越来越多的人也开始附和。
甚至还有人开始拿烂菜叶臭鸡蛋开始往大门上丢。
见状,崔瑶一边哀哀切切阻拦,一边替木婉云说话。
“大家不要这样,云儿,她肯定有苦衷,她…”
眼底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有什么苦衷,不就是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了,所以就不想管爹娘了…”
有知道内情的,开始诉说起来。
周围不知内情的,也逐渐弄明白,还有这样的事。
可就算不是亲生,可是情分应该还有吧?就算爹娘做的不对,也不能这样!
一片嘈杂的骂声中,吱嘎一声,朱红色的大门从里面打开。
有人刚要叫骂,就看到一个孱弱的身影,被人抬了出来。
有见过木婉云的当即脱口而出。,“看,是木小姐?!”
闻言,其他人也跟着一起看过去,只见一个脸色苍白,身形瘦削,满脸病容的女子,被人抬着出来,一身宽大素衣掩饰不住的疲惫,脸上更是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
一边被人抬出来,一边用帕子捂着嘴,咳嗽声几乎就没断过。
到了门口石阶前,她才强忍咳嗽,让人把她挡下,刚要说话,又是一阵猛烈地咳嗽,“咳,咳咳,怎么,怎么回事,我,我刚醒来,就听说爹娘,不,木夫人,木老爷来了,快,端茶,点心,大夫…”
闻言,红玉掩饰眼底的讥诮,急忙抬手,很快便有丫头端着热水茶点过来,还有府里的府医提着药箱缓步走来。
众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砸的有些懵。
就连木夫人都忘记用帕子遮掩真实情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眼底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崔瑶还算有脑子,很快明白过来木婉云这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嘴角一勾,忍不住讥讽,“妹妹这是怎么了?上次见妹妹,还珠圆玉润,满面春风,这才多久,怎么…”
言外之语,装什么,别以为画的脸惨白,换上不合身的衣裳,就能蒙混过关。
“崔少夫人,我家小姐这样,你不知道吗?”
绿俏冷着脸,一边上前,一边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疼痛刺激下,声音带上浓重鼻音,还有微微嘲讽,让原本理直气壮的崔瑶,都有些懵,随之,却又是恼羞成怒,一个低贱的丫头,如今也敢跟她这么说话了。
气愤之余,险些没控制住自己。
绿俏却不惯着她,不管她愿不愿意听,继续讥讽,“谁不知道我家小姐最是重情重义,小小年纪,还未及笄,就开始打理家事,赚钱开铺子,就是想一家人过上好日子,就算不被认可,也无怨无悔,哪怕被家人逼迫嫁给不喜欢的,为了家里前途,也认了,可是却没想到…后来才知道原来我家小姐就不是亲生的,还要被造谣逼到绝路,签了断亲书,还要被骂…如今,你们跪在这里,不就是想让所有人觉得我家小姐是不仁不孝之徒,把我家小姐往绝路上逼…”
绿俏哽咽着说出这些话,说完,已经泣不成声的几乎哭晕。
红玉一边扶起她来,一边接着抹了一把眼泪,继续道,“你们口口声声我家小姐扣押了木家公子,可是谁不知道木公子是痴赌博,把自己赌没了,你们难道不知道?知道,却来这里,是什么意思?污蔑我家小姐?!”
红玉一字一顿,铿锵有力,也把原本不明内情的人砸醒了。
是啊。
现在京城传遍了,木公子豪赌,把自己卖身为奴,木家怎么会不知道?
知道,又在这里跪木小姐做什么?
之前,看木家人老弱病残可怜兮兮,这会儿,眼神都不由自主变了。
木家人也慌了。
木蔺急的几乎从太师椅上掉下来,偏偏眼歪口斜,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木夫人倒是想站起来理论,却被崔瑶眼神压制。
崔瑶也是怒了一瞬,可她很快便冷静下来。
深呼吸一口气,正要分说,结果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京兆府和大理寺都来了?!”
闻言,崔瑶一怔,报官?!木婉云竟然敢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