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登上石阶的时候,依稀还能听到柳如霜的悲愤啜泣,和沈阔或安慰或赌咒一定为她解恨的话语,木婉云听到也只是一笑置之,压根没放在心上。
因为她知道即便没有刚才的事情,他们也不会放过自己,有些人有些事,说来奇怪的很,即便你什么都不做,该恨你的也会恨你,他们总会喜欢把他们的际遇转嫁在别人身上,别人过的不好,他们幸灾乐祸,别人过的好,似乎也碍了他们的眼。
她要是什么都在意,那岂不是辜负好不容易得来的重生机会。
不知是不是解了些恨意,亦或者是知道某些人在心中恼恨她,她便也觉得有些人逢喜事精神爽,接下来,竟然真的不再觉得疲累,一口气,爬了上去。
不只是她,绿俏也没有再提一句累。
好吧,她本来就没提过。
她们谁都没提过。
只是这次却是真的觉得有如神助,自在轻松。
大相国寺坐落在离山顶还有半里路的山上,从下面往上看,几乎就是在山顶,可是到了跟前,才知道距离山顶还有一些位置。
越是靠近,檀香味越浓郁,佛音也越清晰,不知是不是错觉,木婉云甚至觉得周身都有些不一样了,心里下意识也虔诚起来。
只是看到相国寺门前的身穿皇家护卫铠甲的守卫时,还是有些怔愣。
这些护卫穿的跟他们带来的四个有些相似,却又不是太一样。
她知道大相国寺因为香火旺,加之是本朝皇家第一寺庙,还有德高望重的慧能禅师坐镇,一向是京城达官贵人,乃至皇室之人来往礼佛的首选。
尤其太后和皇后,乃至陛下,也经常会来大相国寺礼佛参禅,为国为民,为本朝求赐福,求心安。
她一时无法猜出来者是何人,可也担心若是权势顶峰那几位,怕是要封禁,只是不知他们要待多久,万一明个儿还在,那她岂不是白来一趟。
心里正焦急,却见绿俏已经遣了侍卫去问候一声。
都是皇家侍卫,自然是好说话的。
不多时,侍卫便来禀报,“可以进去。”
绿俏和木婉云双双松了一口气。
绿俏对侍卫点头,随即上前扶着木婉云踏进大相国寺。
有沙弥在前头牵引,很快来到了大相国寺的正殿。
大相国寺供奉的是佛祖,和佛祖座下的菩萨以及功德佛,还有罗汉金刚一类的,林林总总,很是繁多。
我朝重佛。
开国皇帝更是曾得佛祖入梦点化,因而建国后,各地陆续修建了很多庙宇,尤其以大相国寺最大,又坐落在京城天子脚下,香火最盛,后面每一任帝王也会来大相国寺礼佛吃斋,以视对大相国寺的重视。
这一代大相国寺的主持慧能禅师更是能掐会算,曾测算出皇帝登基后国有三难,如今有两难已经应验,分别是登基第二年的西北雪灾,牲畜死伤大半,人也十不存一,若非朝廷救援及时,只怕几座城池都要沦为死城。
再就是敌国来犯,当时已经签署了和平协议,双方约定休战,可没想到对方突然撕毁合约,开始屯兵攻击,当时慧能禅师测算出来的时候,朝中很多人不信,为此朝中还开始激烈辩驳争锋相对,好在今上虽然存疑,可还是让人悄悄派兵查勘,后来真的查出敌国的举动,才没有太被动,酿成祸事。
沈家获罪也是那次战事的事,沈家当时负责军需供应补给,却因为贪墨,以次充好,造成战事失利,若是平时,或许还可以用过往军功抵消,可当时正是风口浪尖,沈家可以说是直接撞在枪口上,满门获罪,祸及三族。
思及此,木婉云心里突然觉得有些费解。
她记得沈阔从不信佛。
今日却肯带着身怀有孕的柳如霜来此,说是为了仕途和腹中孩子,她当时也没多想,此时方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是也只是怔愣一瞬,也没再深思。
她不想在此时此地,再多想跟他有关的。
只是还是忍不住好奇,慧能禅师测算的第三难是什么。
其实不只是她,今上在经历过前两难之后,也是对慧能禅师的能力再不质疑,甚至亲自礼佛参禅,求问第三难,好早做准备应对,可是十几年过去,慧能禅师都是讳莫如深,每次都以时候未到之由搪塞。
而且据说勘破天机不仅仅是折寿那么简单。
慧能禅师每一次勘破天机,据说都会病上许久,越是重大的事情越是如此,上一次敌国兵祸,听说闭关数年不见人。
这次,她之所以坚持前来,也是打听到慧能禅师出关,而且愿意见客,才会特意来此。
她知晓自己人微言轻,也不知有没有福分,能求见到慧能禅师,可是若是有一丝机会,还是不愿意放弃。
何况她对自己重生的事情,始终是心里存疑。
不知是否能在慧能禅师这里得到线索。
想到这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急躁。
有些事,过于强求未必会得到想要的结果,凡事尽力而为,方可。
而且她知道慧能禅师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
即便是身份再贵重,若非有缘,也是不易。
思及此,她主动走到正殿,跪在佛祖面前,虔诚磕头,拜佛,祈求今生顺遂,祈求仇人不得好死,祈求吾儿来生投生在父母慈爱的人家,也为她在意的红玉绿俏宋曦月等祈求,求完,她才知道想到,不知自己所求这般多,佛祖是否会觉得她太贪心。
她起身,才发现绿俏还跪在一旁的蒲团上,闭着眼,双手合十,嘴唇不时蠕动,不知在祈求些什么。
又想到之前心里的疑惑,终究还是没能打扰,起身,放缓脚步,悄悄走出殿外,找到负责引路的沙弥,告知,“还请师傅带我去见负责寺中事务的师傅,善女想捐一笔香油钱。”
沙弥双手合十,默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才又恭敬开口,“施主跟我来。”
木婉云知道沙弥是以为自己顶多捐个几十两,多也不过是百两,因而只是把她带到一旁的功德箱前。
木婉云也没多说,只是从袖子里拿出一叠银票,双手递过去。
沙弥显然是识字的,看到一叠,又看到最上头一张写着一万两,已经惊愕地张大嘴说不出话来,不等木婉云再说什么,已经颤抖着嘴唇红着脸一溜烟跑了出去。
木婉云一怔,也没开口,怕声音大了,会惊扰了佛门圣地。
她其实心里是有算计的,她身无长物,名声多半也不好,唯有跟着义兄做生意,有些银钱,本来想每年都来捐一些,可她实在是太想见到慧能禅师,所以,抱希望即便佛陀,也喜欢银钱,便一口气拿了十万两,希望以这十万两,做敲门砖,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能一解心中困惑。
她虽然这么做了,心里却委实没有多少淡定,总觉得自己此举太过功利,怕自己亵渎了这求佛之心。
因而心里打定主意,绝不会主动开口。
只愿一切随缘。
好在不多时,绿俏便出来了。
看到她一人站在院子里的香炉旁,便寻过来,也不多话。
她的盘算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却也觉得绿俏像是猜到些什么。
不多时,小沙弥便带着一位管事模样的师傅走了过来,师傅身穿袈裟,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走到跟前,双手合十微微弓腰,才开口,“施主要捐香油钱?”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难掩激动,显然小沙弥之前已经告知捐献数额很大。
木婉云宠辱不惊,双手合十作揖回礼,才又把十万两银票取出来,双手合十捧到师傅面前。
饶是早就有了成算,可亲眼看到数额如此大的银钱,师傅还是面色透着激动,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目光只扫了一眼,就赶紧收回,一脸不解的看着木婉云,“施主,数额不少,不知施主是否想清楚?”
木婉云心里微微一滞,随即面色笃定点头,“师傅,我不过是身份微末之人,身无长物,只有阿堵物,还请别嫌弃,我也是想我佛能保佑我心里在意的人。”
话说到这里,师傅已然明白对方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深思熟虑,心里也定了几分。这些年来捐香油钱的不少,捐大额的也不少,但多是富商和皇室。
甚至还有一些是做了大奸大恶之事,求心安,求佛祖保佑的。
虽然我佛慈悲,不会嫌弃任何一个,可是他们也不是什么人的钱都收。
因而,负责收香油钱的师傅,也会仔细询问。
甚至有些人捐钱是为了自己的善人之名,还特地会询问能不能刻碑广而告之。
对这些人,相国寺也有一块地方,供他们留名。
不过真的心怀慈悲之人往往是不齿的。
所以师傅仔细询问了木婉云的身份,以及是否需要刻碑。
木婉云还是实名告知,又明确言明了不需要刻碑。
师傅虽然是出家人,不问红尘事,可是来往香客不少,有的还会在寺院住上些日子,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事情。
听木婉云提起自己是木家女的时候,神情微微有些变化,倒也不是恭敬,只是想起木婉云说起身无长物,唯有阿堵物的时候,双手合十补上一句,“施主切莫伤怀,阿堵物若是能买来可以广施仁慈的米面,和御寒地衣物,便跟人命一样重,施主乃是有慈悲之人,我佛会保佑施主…”
木婉云笑了笑,也是双手合十回之。
师傅最后收了银钱,听到木婉云想住几日,还想在偏院念经,立长生牌,便吩咐人去安排。
木婉云跟着小沙弥去供香客参禅的院子,路上,瞥见绿俏几次欲言又止,却隐忍不问,直到安顿好后,才开口,“有什么话,就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