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骨和谢小秤一起去后海的酒吧里喝酒。
梅骨请酒,谢小秤说故事。
谢小秤说:“我特别厌恶她,这种厌恶甚至迁移到了我的儿子身上。”
虽然和梅骨差不多年纪,谢小秤的儿子却已经上小学五年级了。
谢小秤属于英年早婚早育,正应了那句好男人是不在市面上流通的。
而这个世上,多情总被无情伤,人渣不分男女。
每当谢小秤对人大吐苦水,回忆自己不堪的婚姻时,人们总要问一句:那你当初为什么找她嘞?
还好,梅骨没有问这句。
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吧。
和谢小秤不同,梅骨离婚后是不同别人说起陆景升的,往事不堪回首,往事不可改变,唯有大步向前走,遗忘是最好的救赎自己的方式。
亦或者,梅骨知道,若自己像祥林嫂一样沉湎于过去的悲痛、纠结,只会自取屈辱,换来一句: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嫁他嘞?
不论是外部原因,还是咎由自取,事已至此,追究自己与别人的责任,还有何意义呢?
梅骨放下了。
谢小秤却没有放下。
但梅骨也不会去苛责谢小秤,站在道德制高点去看轻谢小秤的不争气。
没有谁比谁高贵,只有选择不同而已。
在这个首都深秋的夜晚,他们因为文学相遇,他愿意倾诉,她愿意倾听。
她只倾听,不评判,因为梅骨是个本分的人,不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
而谢小秤,心里太苦了吧,先是陷在与前妻没有共同语言的婚姻里数年,被恶语相向,被暴力攻击。
她看不起他的文学理想,婚姻里带给他的是无尽的谩骂和诅咒,让他的精神一度崩溃,却在离婚时让他赔偿几十万的精神损失费。
他付出全部身家,获得了孩子的抚养权,孩子却又被前妻拐走两年,再回到他身边时,孩子已经有了严重的心理疾病。
“杰初看我的眼神,和他妈妈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充满鄙视,充满敌意,让我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我的亲儿子。”
谢小秤喝下半杯黑啤,苦笑着说。
谢小秤不是个嗜酒的人,但精神太苦了,就会忍不住找酒精麻醉自己。
“他妈妈把他养废了,他心里还是向着他妈妈,他看不起我这个父亲,我却仍旧不能不管他。谁让他是我的儿子,我是他的父亲呢?”
“杰初怎么了?”梅骨打断谢小秤的碎碎念,问道。
谢小秤的眉头拧得更深了,重重叹了口气:“厌学,不知道这两年他妈妈到底把他带去了哪里,总之是管不下去了,才送回我身边的。法院把抚养权判给我,他妈妈却把他带走,目的就是可以利用杰初伸手向我父亲要钱,离婚的时候,我已经给了她几十万,可她还是利用杰初每个月都向我父亲要生活费,杰初是我父亲的心头肉,你说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阴险可怕的女人?”
“我不知道她要那么多钱是花在了哪里,没和我离婚之前就常年流连于麻将桌上,钱花了就算了,可是她把我的杰初毁了。”
“杰初沉迷于游戏,不肯去学校上学,他妈妈把他送回我身边时,他已经变成一个暴躁、不肯交流的孩子,为了帮杰初改正,我不得已将他送到外省的一所全封闭学校……”
谢小秤无法忘记将儿子送进校门口的那刻,杰初回头看他的眼神,那是一个儿子看父亲不该有的痛恨的眼神。
“杰初如今还在那所学校里吗?他现在过得怎样?”梅骨关心地问。
谢小秤摇头,“回来了。不习惯寄宿制学校的生活作息,老师管不动他,也就是他被那所学校劝退了。”
谢小秤说完这些,像是窒息了一般,将剩下的半杯黑啤也喝了。
冰凉的酒液顺着食道往下,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的痛苦减轻了一些,可是现实的负担仍旧一团乱麻,未能厘清分毫。
“好想找个地方隐居,不问世事,只写书……”
谢小秤喃喃。
梅骨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在永和村给你找个环境清幽的房子,你带着杰初来住上一段时间。”
“永和村?”谢小秤一颤。
“城里的生活纷纷扰扰,也许到村庄里住一段,能疗愈很多。我就在永和村,随时欢迎你来。”
……
……
和谢小秤一起离开后海,回到酒店夜已深了。
同个房间的女作家却还没有回来。
有缘分到同一间房,梅骨总该关心她些,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姑娘,大学里就开始写文了。相处的这几日,她与梅骨同进同出,对梅骨十分热情。
梅骨拿出手机,准备给她打电话,却发现手机里已经收到了一堆留言。
几个文友邀请她一起喝茶。
参加笔会的作家们喜欢在夜间组织一些小聚会,或喝酒,或喝茶,抑或先喝酒再喝茶。
梅骨看看时间,心想作家们这个点茶局应该都散了吧?也许已经各自睡下。
于是,暂不理会,打算明天再一一回复、道歉。
梅骨拨通了室友的手机,很快就被接听了。
“颂歌,你怎么还没回来?”
颂歌没有直接回答梅骨,而是反问她:“喂,姐,你去哪了?大家喊你喝茶呢,快来快来——”
颂歌那边,声音嘈杂,看来茶局还没有结束。
“你在哪间?”
“701。”
梅骨住在酒店六层,701就在楼上,但梅骨还是坐了电梯。
深夜了,楼梯间没有灯,梅骨不敢走。
701里并没有颂歌。
701里也没有茶局,房门开着,一个五六十岁的男士坐在沙发椅上,一边抽烟一边在等人。
梅骨认出来,这是白天时给他们上过课的柳教授。
他手里抽的不是普通的烟,而是雪茄。
“请进。”
他吐出一口烟圈,对站在门口的梅骨说道。
柳教授是知名的评论家、作家,还曾经当过知名刊物的编辑,拿过文学界的权威奖项。
出于礼貌,梅骨向柳教授问了好:“您这么晚还没有休息呀?我不知道这是您的房间,我是来找人的,叶颂歌,叶颂歌您知道吗?她说她在701喝茶……”
“进来。”
柳教授再次对梅骨点了点头。
这让梅骨误以为颂歌就在房里。
可是梅骨走进去时,发现颂歌并不在。
梅骨正打算退出房间,柳教授已经起身关上了房门:“你是写小说的吧?苏韵让我看过你的文章,我正打算帮你的小说写一篇评论呢。我们坐下聊聊吧。”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一个作者与一个评论家,梅骨总觉哪里怪怪的。
她想打电话给颂歌,问问她是不是说错房间了,可是颂歌的电话无论如何都打不通了。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手机那头一遍遍提示着。
柳教授已经给梅骨泡了茶,并在原来的沙发上坐好了,问梅骨:“你还有同行人?”
“就是我刚刚跟您提到的叶颂歌,她让我来701房间喝茶的,可是不知为什么,电话突然就打不通了。”
“每次这样的笔会对于新人作者来说,都是难得的机会,尤其女作者,现在都这么晚了,正是睡觉的好时候,还是别打扰她了。”
柳教授笑眯眯对梅骨说道。
他长得天庭饱满,地角方圆,笑容慈祥,一脸佛相,可是却让梅骨生出不安的情绪来。
“我们初次见面,这是你难得的机会,我们一起聊聊文学吧,我看了你的小说,文笔不错,故事也可以,就是讲故事的技巧还缺乏新意。你们闽省在小说领域还没有拿得出手的作者,尤其女作者,就算那谁,虽然主流刊物上了不少,但大家还是不服她的,业内并不认可她,她的发表机会是仗着她的丈夫的地位、官职……”
梅骨不知道柳教授口中的那谁是谁。
梅骨作为文坛新秀,与闽省作家们没有什么来往,没机会认识他们。
“柳教授,太晚了,我改日再请教您好了。”
梅骨决定听从内心,这里让她不舒服,她必须离开这里。
柳教授却没有送客的意思,说道:“你可以拜我当老师,我可以帮你,给你找发表渠道,至少以后在文坛比那谁强。”
梅骨站了起来。
“柳教授,太晚了,不打扰您休息了,我先告辞,您晚安。”
梅骨说着,径自向门口走去,但柳教授也站了起来……
情急之下,梅骨拨通了谢小秤的电话。
谢小秤刚洗完澡,听到电话那头梅骨的求救声,急急忙忙就跑来了。
谢小秤的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赶到七楼时,701房的房门正在开与关之间拉扯。
“梅骨!”
谢小秤冲过去,踢开了房门,柳教授与梅骨拉扯的一幕映入眼帘。
谢小秤愣住,柳教授也愣住。
柳教授下一秒就放开了梅骨的手,堆起一脸和蔼可亲的笑,说道:“梅老师,你朋友来接你了,那我们今天就先散了,下次有机会再聊文学。”
梅骨看着柳教授堪比老戏骨的演技,一股恶心想吐的感觉,还是谢小秤将她带离了那里。
“我要报警。”
梅骨站在通廊的夜灯下,掏出了手机。
她的手因为激动而颤抖。
“你别犯傻,不能这么做。”
谢小秤阻止了她。
梅骨不解:“这种败类,我不揭发他,难道留着他去祸害更多女作者?”
看柳教授的操作,他显然是个惯犯。
“证据呢?”
谢小秤把梅骨问住了。
适才在房内太匆忙太慌乱,她没来得及录像,打电话给谢小秤也只顾着求救,没有录音。
“房内没有监控,你是深夜拜访柳教授,你可以对着警察说他对你图谋不轨,他也可以对着警察说,你在勾引他,否则你为什么要进他的房间?”
谢小秤的分析有道理。
“不是还有你做证人吗?”
“我在文坛还是新人,我不想得罪人。”
梅骨期待的眼神黯淡下去。
她无法勉强谢小秤做他不愿意的事情。
“送我回房间吧。”梅骨说道。
谢小秤心里惭愧,但他不想欺骗梅骨,作为文坛新人,写作的路还很长,他不能得罪柳教授这样的大咖,他也不希望梅骨得罪这样的大咖。
他默默送梅骨到房间门口,说了句:“梅骨,对不起。”
“701房里的人不是你,你没必要道歉。”
梅骨刷卡进屋,叶颂歌依旧不在房间里。
叶颂歌一整夜都没有回来。
次日一早是笔会的结业仪式,叶颂歌倒是回来了。
她依旧热情洋溢同梅骨说话,但眼神里的心虚和闪躲,被梅骨捕捉。
结业仪式后,梅骨删除了叶颂歌的联系方式。
道不同不相为谋。
至于谢小秤,因为阻止梅骨报警,就像亏欠了梅骨一般,看着梅骨的眼里充满了歉意。
虽然与谢小秤才认识几天,但梅骨觉得谢小秤是个善良的人,他有他的苦衷,理解并尊重吧。
“我们常联系,永和村随时欢迎你来。”
梅骨和谢小秤在酒店大堂挥手告别。
梅骨没有与谢小秤一起返闽,因为她和平川还有个约会。
梅骨带着行李箱,打了辆出租车,直奔北航。
深秋的北航校园,银杏叶黄如金,落叶铺满小径,微风吹过,叶子沙沙作响,宛如秋日私语。
学子们穿梭于林荫道上,或三五成群讨论学术,或独自在长椅上阅读,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
远处,古色古香的教学楼与现代建筑交相辉映,展现出北航深厚的历史与现代科技的融合。
平川已接到了梅骨,领着她去食堂吃午饭。
北航的食堂热闹非凡,学生们络绎不绝地进入餐厅,自助餐线上各式菜肴色香味俱佳,让人垂涎欲滴。
大家有序排队,食堂工作人员忙碌地为大家提供服务,确保每位同学都能享用到热腾腾的午餐。
餐桌上,同学们围坐在一起,边品尝美食边交流学习心得,气氛温馨而融洽。
这高等学府的食堂不仅是满足味蕾的场所,更是学生交流、放松的好去处。
坐在餐桌旁一边用餐,一边感受高等学府食堂的氛围,昨夜的不快终于从梅骨心里散去。
“谢谢你啊,阿川,托了你的福我才能和全国顶尖的高材生们坐在一个食堂里用餐。”梅骨笑道。
“因为我姐姐也是个优秀的人。”
平川说着,从随身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梅骨。
梅骨好奇:“这是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