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州城共有四处出口,除去东南西三处被大凉军队包围,最后的北门,背靠着草原。
早在三十多年前夺下丰州城时,草原可汗就料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于是特地多修了一条出路。
平日里的粮食和药材,也都是通过这条通道运送进来。
天刚蒙蒙亮,阿史那鸢与布赫等一行人在北门集结。
五千骑兵已经准备就绪,只待一声令下,便可出发。
阿史那鸢一夜未眠,下巴长出了一些黑色的胡茬,眼底泛着青色,一脸疲惫,原本就重伤不好的气色,此刻看着更是憔悴不堪。
布赫担忧的说:“可汗,送到这儿就好,您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阿史那鸢正色看他:“布赫,你是本王最信任的人,此番行动,乃丰州一战能否取胜的关键。”
“布赫明白,布赫定不叫可汗失望!”
阿史那鸢沉沉拍着布赫肩膀两下,多年兄弟,一切尽在不言中,随后将目光投向一旁的纳森身上。
十三岁的少年,个头几乎快要赶上他了,一身盔甲英姿飒爽,透着一股子不怕事的坚毅。
“此次行动至关重要,切不可鲁莽行事,更不能擅自作主,一切都要听从布赫的安排。”
纳森抱拳,“是!可汗!”
阿史那鸢点头,挥手示意二人上马准备出发。
众人整齐划一地跪地行礼后,方才离去。
与此同时,阿音在济世堂里忙得团团转。
不是这个士兵的伤口感染了,就是那人的伤势加重了。
她除了辅佐师父抓药、开方、还要负责熬药看火。
赛神医这边也没闲着,手中的银针刚刚放下,屁股都还没坐热,就被一名士兵急忙拉住。
“先生,求您快去看看驴蛋吧,他昨夜里发了高烧,到现在都还没醒来。”
赛神医二话不说,跟着士兵就赶过去。
临走前,还不忘叮嘱阿音一定要把火看住,千万别再把锅给煮糊了。
就在这时,一名中年男子神色匆忙地跑到阿音身后,气喘吁吁地说:“可敦,前日定下的药材已经送到了,先生这会儿走不开,烦请您出去清点清点。”
阿音闻声回头,见来人是一直负责给济世堂送药的张老四,便笑着起身应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由于受伤士兵数量庞大,眼下又正在打仗,所以这次送来的药材比以往都要多很多。
济世堂位置本就偏僻,这么多车药材一摆放,直接从门口摆到了巷尾。
牛车旁站着两个伙计,礼貌喊了声:“可敦。”
阿音点头回礼,都是些熟面孔,也就没生疑。
张老四熟练地用匕首划开麻布袋,笑着对阿音说:“先生说有些药材不能放在一起,还有些容易受潮,可敦您看看,应该怎么放置比较妥当?”
阿音逐一清点着药材,叮嘱道:“这两车是目前最为紧缺和急需的,等下可以直接放在前厅备用。”
张老四连忙弯身应下。
阿音继续往后面走去,一路指示:“这五车全部存放到仓库去。”
然后又指着另一批药材说:“至于这些,先搁在药柜那边,等会我自己处理。”
不知不觉中,已走到巷子尽头。
“是。”张老四忙不迭应道。
同时眼神不自觉地四处张望,向旁边两个男子使了个眼色。
那两个人心领神会,悄悄向里靠拢过来。
阿音一转过身,看着离自己很近的三个人,顿时吓得一颤,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
“你们......”
张老四眼神一狠,迅速拿起一块白色纱布,用力捂住阿音的嘴。
“唔!”
阿音挣扎两下无果后,直接昏迷过去。
——
丰洲城街上格外冷清,只有寥寥数人行走,除非必要出门采买,几乎是闭门不出。
北城门,一排排士兵驻守。
守卫依次检查出城的每一个人,确认身份后才放行。
阿史那鸢从城楼走下,目光落在前方正在盘查的十几辆牛车上。
为首的男人他认得,是专门负责给济世堂送药的张老四,在丰州城住了二十多年了,城里的人都认得他。
张老四看到阿史那鸢走来,心头一紧,讨好似的笑着行礼:“可汗。”
阿史那鸢见车上堆满的面粉和各种蔬菜,随意问了句:“今日带这么多东西?”
张老四躬身回道:“是,小的刚刚送了一批药材去济世堂,又在从城里进了些货物,准备送去冬部落那边。”
他抬手,示意手下打开两箱货物让守卫查看。
箱子一开,如他所说,里面摆放的都是些普通的生活物资。
阿史那鸢随意扫了眼,没说什么,翻身上了马。
守卫见无可疑,急忙催促:“快点走吧,别挡道!”
张老四赶忙弯腰点头,赔笑着说:“是,那小的就先告辞了。”
他转头,看见阿史那鸢渐行渐远的背影,额头上顿时冷汗密布,与身旁的另外两人对视一眼,推着牛车急匆匆地出了城门。
马蹄声至,最终在济世堂前停住。
阿史那鸢翻身下马,侧身从满地的伤兵中间穿过,径直奔向熬药的地方。
昨夜想了整宿,是他冲动了,他应该和音音道歉。
今早没舍得吵醒音音,这会儿把话说开正好。
却见那里只有几名帮忙熬药的士兵,不见音音的身影。
“你们有没有看见可墩?”
士兵摇头:“可墩半个时辰前还在这里熬药呢,后来就没见过了。”
路过的一个士兵听见,说:“刚才有人送来一批新的药材,可墩跟着那个人出去清点货物,之后就没再回来过。说来也奇怪,可敦这一去,还挺久的。”
“什么!”阿史那鸢眉峰拢起,心里忽然有些莫名的发慌。
送药,张老四......
下一瞬,他夺门而出,飞快地翻身上马,朝着北门疾驰而去。
北门守卫见可汗去而折返,不禁有些诧异。
“张老四呢!”
守卫被可汗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一愣。
阿史那鸢急忙道:“就是刚才送药的那行人。”
“走了......”守卫结结巴巴地回答,“刚才您前脚离开,他们后脚就出了城,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阿史那鸢目光沉下,二话不说驾着马直接冲出了城门,手中的马鞭不停地挥下,速度极快。
城楼上的牧仁见此,连忙挥手示意,领着几百名骑兵迅速跟上。
一行人沿着出城的方向,大约追出了十里路,终于看见了被遗弃在路边的十几辆牛车,而推车的人早已没了踪影。
这群人显然是蓄谋已久。
是谁派来的?
布日古德?不,他再愚蠢,也不至于在这种节骨眼上给自己使绊子。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阿史那鸢眼中两簇怒火跳动,将马鞭狠狠摔在地上,低声咒骂:“卑鄙!”
——
阿音悠悠转醒,眼皮开开合合,模糊间似乎看到眼前有道人影在晃动,就是看的不太真切。
人影渐渐靠近,嗓音温柔:“醒了?”
又是这个熟悉的声音。
阿音以为是在做梦,眨了眨沉重的眼皮,直到视野清明,整个人瞬间清醒。
她差点尖叫出声,肘臂撑着软榻连连后退。
萧胤贴近,双臂撑在她身两侧,“阿音在躲什么?我很可怕吗?”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阿音目光警惕,透着些许紧张。
萧胤扬起唇角轻笑:“这里是大凉军营,我不在这里,应该在哪里?”
闻言,阿音扭头环顾四周,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地方并非济世堂。
“那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话刚出口,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昏迷前的场景。
她记得自己被张老四骗出去点货,之后就被迷晕了。
所以,张老四是萧胤的人!
“还不算太笨。”萧胤从她的表情中,便知晓她已经猜到。
“张老四在丰州送了二十多年的货,和师父也算是老熟人了,为什么会是你的人?你是怎么收买的他!”
她也正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没对张老四设防,没成想防不胜防,还是着了道。
萧胤抚着她的脸,眉眼间带着温柔的笑意,“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阿音偏过头躲开他的触碰,咬牙骂了句:“下流!”
萧胤丝毫不恼,饶有耐心地逗她:“那我吃点亏,我亲你一下。”
臭不要脸!
阿音心中羞愤,抬手就要朝他脸上扇去。
萧胤迅速握住她的手腕,捧到唇边落下一吻。
目光深情看她:“阿音,你变了。你从前最是心疼我,如今我们一见面,你不是想动手打我,就是要取我性命。”
“你松开!”她嗔怒。
“不松。”他耍赖似的握着那只手放在自己心口。
阿音气急,用力挣脱,无心打到了他的胸口。
“嘶——”
萧胤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脸色肉眼可见的变白,连着额头也开始冒起了冷汗。
演的还挺像。
不过,她才不吃他这一套。
“别装了,我刚才只是轻轻推了你一下而已。”
萧胤捂着胸口没说话,翻身坐在榻上,低着头,样子看起来很是痛苦。
“喂?”阿音半信半疑看他。
萧胤缓了许久,才从那阵剧痛中缓过来。
再看眼前这个女人,一副完全不信他的样子,不禁叫人有些生气和难过。
他突然站起身,开始解起腰带来。
阿音霎时瞠目,捂着胸口连连后退,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
“你想干什么!”
当年他欺负她时,就是这样的。
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她依然心有余悸。
随着最后一件衣衫脱去,男人精壮胸膛袒露,胸口和后背缠了好几圈绷带,而绷带已经被鲜血染红。
萧胤朝伤口处看了一眼,故作可怜状,有些委屈地说:“阿音,我的伤口裂开了,好疼......”
阿音瞥了一眼,很快又将目光移开。
“活该。”
萧胤见她不吃这一套,无奈之下,只好哄着:“好阿音,不如这样,只要你帮我换一下药,我就把张老四的事情告诉你,好不好?”
阿音对上他那不怀好意的双眼,总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我才不信,你的嘴里没一句实话,就算说了,谁知道是不是哄骗人的鬼话。”
“不骗你!”
萧胤挨在她身旁坐下,举手保证,“以后再也不会骗你半句,只要你问,我统统如实相告。”
“那我要你放我离开。”
阿音故意气他,“我的夫君若是醒来后见不着我,他会担心的。”
此话一出,萧胤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阿音这张嘴还是这么能气人。
盯着她瞧了好半晌,心底醋意翻涌:“那就让他担心死好了。”
张老四一家老小在三十年多前,全部被草原人屠杀。
为报血仇,他在丰州隐姓埋名二十多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与朝廷里应外合,打草原一个措手不及。
原不想轻易暴露张老四,毕竟留着有大用,没成想阿音突然跑来丰州,搅乱了他的计划。
费了好大代价才将阿音从城里弄出来,哪有轻易放她走的道理,何况他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抢回她。
“好阿音,你的夫君把我伤成这样,你却一心维护他。”
“是你先挑起的战争。”阿音正色看他,“萧胤,当初你为将时,曾说最讨厌打仗,只求盛世安宁,可现在你却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
“是草原先攻占的丰州。”萧胤意有所指,“草原人野蛮无理,自己没有就想着抢别人的,我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何错之有?”
他话落起身,从矮柜里翻出药箱,侧身坐在桌前,拿起剪子剪开胸口的绷带,然后用力一扯。
干涸的血迹黏着绷带,原本快要愈合的痂就这样被整块扯下,露出刚长出来的红肉,伴随着数滴血落下,从胸口直接淌落在地上。
再看他后背那处新添的刀疤,从右肩斜斜划到了左腰,深可见骨。
阿鸢下手果然极重。
阿音不禁蹙眉,心想哪有他这样处理伤口的,是嫌伤口好的太快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