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人?”牧仁一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不仅是牧仁,就连被绑的几个黑衣人也同样露出震惊的表情。
他们原本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没想到竟然会得到释放。
“是,放人。”阿史那鸢再次强调。
牧仁虽不解,也只能听从吩咐,提刀斩断他们身上的绳索。
几名黑衣人被松绑后,互相看了一眼,仍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直到踏出几步,发现真的没有人阻拦,这才加快脚步,瞬间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阿史那鸢余光瞥向身后的随从,随从立刻明白,迅速跟随着黑衣人离去。
牧仁忍不住问道:“可汗这是何意?为何要放走这些刺客?”
阿史那鸢目光冷然:“一群中毒的死士,被抓后死在本王手上,反而落得个痛快。但如果他们活着回去,你觉得本王那位二叔会怎么做?派人跟着,说不定能得到一点线索。即使他们侥幸逃脱,没有解药,也绝对活不过明晚。”
牧仁恍然大悟:“还是可汗想的周到。这次刺杀失败,布日古德绝不会善罢甘休,库里台大会在即,只怕到那时,他又会借机生事。”
牧仁顾虑的,阿史那鸢又何尝不知道。
“回到牙帐后加派人手,务必保护好可敦和阿巴还。”
一想到音音和夭夭,男人眼底的狠厉之色瞬间被柔情覆盖。
原来,这就是有了软肋的感觉。
暗夜,冷风呼啸,一匹骏马快如闪电飞驰在官道上。
马背上的人一袭黑衣,身姿矫健,背后背着一个黑色的包袱。
途经驿站时,下马要了杯茶水和干粮,同时让马儿吃了几口草。
不到一个时辰,再次上马继续赶路。
就这样日夜兼程,经过整整五日的奔波,终于抵达了京城。
进城前,他警惕地看向四周,确认没有人跟踪后,才放心地转身进入京城第一茶馆。
掌柜的看见来人,心下明了,赶忙邀请他往内室走去。
内室陈设平凡无奇,掌柜的轻轻拧动墙上的机关,随着一阵轻微的声响,书架缓缓向左移动,露出了一间密室的入口。
密室别有洞天,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兵器和地图,桌上整齐地叠放着从各地搜集回来的情报。
他看见坐在上位的男人,立刻跪下抱拳:“小的见过云统领。”
接着将背上的包袱呈递给云翊,“这些都是从丰州搜寻到的情报,请云统领过目。”
云翊接过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密信、情报以及图画。
“半年前,牟羽可汗和可墩相继去世,由阿史那鸢继位。特勤布日古德这些年在中原到处生事,且处处针对阿史那鸢,在六日前,还安排了死士刺杀。”
探子细细道来:“那日的情形,属下已派人全部画了下来。阿史那鸢的继位非常突然,成亲更是突然。听闻这位新可墩还是一名汉人女子,且二人育有一女。”
云翊静静地倾听着,然后展开手中画卷。
画卷上描绘的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漫步于丰州夜市的情景。
当看清楚画卷中的女子面容,云翊猛然一惊。
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
他急忙追问:“可曾查清这名女子的底细?她姓甚名谁?”
探子摇了摇头:“来历不明,仅知晓她是赛神医的徒弟,阿史那鸢好像叫她......音音。”
音音。
云翊心中有了猜测,却不敢轻易下结论。
这些年来,常常有消息称找到了与苏姑娘面容极为相似的女子。
陛下每次听到这样的消息,都会方寸大乱,不顾一切地前去寻找。
然而,每一次都满怀期待,最终又失望至极。
云翊紧紧捏住手中的画卷,不知是该禀报给陛下,还是暂且隐瞒。
夜半时分,月亮隐去,只有稀疏几颗星星挂在夜空。
萧胤坐在御书房桌前,身影被昏暗的光线笼罩着。
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几乎要将他的脸庞完全遮住。
此刻,唯有李贤在旁伺候,负责为他斟茶和扇风。
“陛下,您从早朝到现在,只用了一顿膳,不如让奴才先传晚膳吧,龙体为重啊。”
萧胤缓缓抬起头,目光幽深,宛如寒潭之水。
眼睫如鸦羽,眸色似点漆,眼皮薄到能看到血丝,唇色偏淡,扯了个浅浅的弧度。
“李贤,你越来越啰嗦了。”
李贤赶忙噤声,然后朝着自己的嘴巴轻轻扇了两下,默默退至一旁,不敢再多言半句。
自从三年前,陛下受重伤醒来之后,就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
起初,他每天都会跑到姑娘的墓碑前酗酒,一心求死。
这样潦倒不堪的日子持续了三个月,直到有一天,有消息称见到了姑娘,陛下发疯似地四处寻找。
尽管后来得知是假的,但自那时起,陛下便不再堕落,全身心投入到朝政之中。
兵权收回后,一部分仍由宋将军负责驻守边关,另一部分则由陛下亲管。
两年前,陛下亲征率军驱逐倭寇,重新夺回琉球,并一路往南挺进。
大凉的疆土日益扩张,势力广阔,同时,兵力也逐渐分散开来。
时至今日,仅剩为数不多的小部分兵力留守京中,调养休整。
“文嫣近来状况如何?”萧胤忽然开口发问。
李贤躬身回禀:“贵妃娘娘的癔症越来越严重,整日痴傻发疯,就连太医们也是一筹莫展。”
萧胤听后,没什么太多表情,只冷漠说了句:“盯紧她,确保其性命无忧便可。”
“是。”
叩叩——
“陛下,云翊求见。”殿外传来云翊的声音。
萧胤当即停下手中的毛笔,缓声道:“进来。”
云翊踏入御书房,飞快地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李贤,李贤会意,立刻挥手命所有宫人退下。
待到御书房大门紧闭,云翊这才迈步向前,将得到的信笺呈上。
“今日丰州探子回京,这是在丰州搜寻回来的重要情报。”
萧胤打开信笺,一张脸瞬间沉下:“牟羽可汗这个好弟弟生事都生到朔州了,当真以为我大凉惧怕他们这群野蛮之徒么!”
云翊如实回禀:“布日古德的野心人尽皆知,这些年不仅处处与大凉作对,另一边,还派人刺杀阿史那鸢。”
萧胤嗤笑出声:“阿史那鸢向来嚣张狂妄,让他那位好二叔给他使使绊子,两人狗咬狗,你我正好看场好戏。”
云翊立在一旁不语,想了又想,终是决定将手上的画卷也一并呈上。
瞒是瞒不住的,陛下迟早会知道。
若苏姑娘当真还活着,陛下或许会开心些。
“其实......阿史那鸢在继位不久之后,便娶了可敦,并且两人之间还有个孩、孩子。”
萧胤尚未完全展开手中的画卷,云翊忽然又补上一句:“是名汉人女子,名唤音、音音......”
听闻此言,萧胤手上的动作猛地停顿下来,心停滞一瞬,接着又迅速将画卷彻底展开。
探子的画工惟妙惟肖,竟把他朝思暮想之人的面容绘出出九成相似。
是他的阿音,他几乎可以断定,这名女子就是他的阿音。
他的阿音果真还活着!
心潮澎湃过后,萧胤视线偏移,最终定格在了她身旁的阿史那鸢以及那个孩子身上。
刹那间,男人下颌绷紧发硬,双眼沉如寒潭。
宽大手掌竟无意识地用力攥住画卷,直至将其揉捏得皱皱巴巴、不成模样。
可敦、孩子、汉族女子、音音……这些词汇不断在萧胤脑海中盘旋回响。
每一个词都讽刺至极。
他开始细细回忆过往种种细节,并将所有事件逐一串联起来。
当年,青格娜木见过阿音后,养心殿突燃大火,仅留下一具被烧焦的女尸。
他一直都认为,那具女尸并非阿音。
如今,阿史那鸢的身侧多出一名与阿音相貌极其相似的汉族女子。
世间当真有如此凑巧之事?不,绝对不可能!
与其说是凑巧,倒不如说有人蓄意为之。
阿、史、那、鸢!
萧胤眼底戾色一闪而过,猛地拍桌起身,高声喊道:“立刻备马,朕要前往丰州!”
——
这些日子,阿音整日忙碌不停,连片刻喝水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她尚未学成出师,主要还是做一些琐碎的熬药杂务。
赛神医济世为怀,治病分文不取,药堂每日人满为患。而这里头所有的开支,自然落到了阿史那鸢头上。
阿音端着刚刚熬制好的汤药,逐一分发给那些病患。
耳边传来几声交谈:
“我是从胜州城逃来的,身上这些伤就是被这群草原人打的!他们当真蛮横无理,平白无故惹上都护府不说,进了城见人就抢,简直和土匪没什么两样!”
另一名青年附和:“对!我也是胜州来的,我见过那个带头生事的,好像叫什么布日特勤。”
“胜州城不大,夹在丰州和朔州中间,再继续下去,保不准都得受牵连。”
“是啊,大凉陛下这些年收回不少城池,定容忍不了被草原人踩在头上欺负,何况这丰州原本就是大凉的地界。依我看,两国打起来是迟早的事,这丰州城,也太平不了几日咯。”
阿音心不在焉地听着,当听见“大凉陛下”四个字,手中的药碗险些打翻。
幸好妇人及时接过,才免于汤药洒落一地。
妇人转头对赛神医赞叹道:“神医啊,您这位徒弟真是生得貌美如花!若是哪家男子有幸能将她迎娶进门,当作自家媳妇,必定舍不得让她去干任何脏活儿、累活儿。”
阿音对妇人勉强挤出一抹假笑,转身继续为下一个病人送药。
济世堂形形色色的人皆有之,类似这样的调侃和玩笑之语,她早已听得数不胜数。
起初还会尴尬在意,现在已经免疫了。
“已经名花有主,和你家狗剩没缘分。”赛神医慢悠悠地收拾着桌上的银针包,抬起下巴朝着不远处随意一指。
“喏,她夫君和女娃来了。”
听到这话,妇人赶忙顺着赛神医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正手牵着手缓缓走来,男人面容精致如玉,女娃长得粉雕玉琢。
妇人心里瞬间就明白了,这样出色的女子绝非自己儿子所能高攀得上的。
于是有些窘迫地干笑两声,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呵呵呵......瞧您说的,我哪敢有那种想法啊。”
“阿娜!”
夭夭握着好几串香气四溢的小吃,迈着两条胖乎乎的小腿,朝阿音飞奔而来。
阿音看见女儿来了,麻利的将剩下的汤药分给其他人,然后弯腰抱起女儿。
阿史那鸢紧随其后走来,轻唤一声:“音音。”
阿音闻声看去,见他手中提着大大小小的礼盒,便猜到小姑娘又瞎买了一堆没用的东西回来。
都怪阿鸢太过宠溺夭夭,虽说他不差钱,但也不能这么乱花。
阿音见小家伙热的满头大汗,从腰间拿出帕子替她擦拭,问:“你们今日去哪里玩了?”
夭夭抢答道:“我们先是去了城东点心铺,买了一些我喜欢吃的酥糕!然后在城西霓裳阁,定了几匹布料给阿娜做衣裳,最后去了玲珑斋,给阿娜置办了一些首饰。”
“怎么买这么多东西?”阿音不禁有些惊愕。
她抱着夭夭,一家三口往里屋走去,边走边对阿史那鸢说:“别总是乱花银子,我不缺这些的。”
“就是觉得好看,与音音十分相称。”阿史那鸢朝夭夭使了个眼色,“夭夭也说很喜欢,我想着,到时候找个手巧的师傅,给你们二人做几身新衣裳。”
夭夭想到父汗今日用点心和糖人收买她,立即会意,忙不迭点头:“对对对,夭夭很喜欢,夭夭想和阿娜穿一样漂亮的衣裳。”
阿史那鸢接着附和,压低声音玩笑似的说:“库里台大会在即,音音身为草原可敦,自然不能失了颜面,免得旁人还以为我苛待了你。”
“对对对,父汗说得对。”夭夭听不明白,但她知道点头就对了。
父女二人一唱一和,完全不给阿音开口的机会。
阿音被两人的说辞逗笑。
说话间,三人已经进了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