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平浪静,又是一个夏日。
姜芙蕖穿一身水青色的锦衣,头发用青玉簪松松挽起,小巧耳朵上戴着的青玉坠随风起。
她是长在江南的绿色的竹叶。
她是江南和煦微风里甘甜的味觉。
她是春日里的芽,夏日里的荷,是秋季的红枫叶,冬日里的寒冰雪。
她是她自己。
用不着谁来说明,谁来拯救。
姜芙蕖的衣衫被江南的风吹起,乌发纷飞,心魂随着自由一起飞。
岸边站着一对中年男女,表哥王岭站在她的身后,只差一步,可并肩携手,但他只是苦涩笑笑,抱着胳膊,并未向前。
“爹,娘,珍珍回来啦。”
“姨丈,姨母,我把珍珍带回来啦。”
*
沈惊游二十岁这一年,掌管了北疆沈家军。
他实在是适合做一个冷漠正直的统领。
分明比李家军的李星桥要小好几岁,却处事圆滑老到,颇受信任。
这一年,他领兵出击东霄国,攻下虎豹峡,为梁国争夺新的战略要塞,易守难攻,分兵一万,断绝东霄国的侵犯。
世人皆称,修罗王。
姜芙蕖在家中住了半个月,便带着阿宝和霍瑾离开了江南四处游历。
表哥用她的钱开了一家珍宝阁,专门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女子,遭受苦难的妇人提供帮助。
表哥还是没有娶亲,他总说,再等等。
“媳妇儿!你可终于来了。”
姜芙蕖刚背着药箱走进振灵坊在北边新买的宅子,就被谢无羁抱了个满怀。
他抱的紧紧的,还用侧脸在姜芙蕖的脖颈乱蹭,“媳妇儿,你不好,怎么一年才来看我一次?太伤人的心了。”
谢无羁语气幽怨,姜芙蕖只好拍拍他宽大的肩膀,“又不听话了是不是?”
她耐心,“快松开,让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谢无羁不松,还抱着她在宅子里转来转去。
梦月不当花魁了,如今是这边最大酒楼里的女老板,见状,打趣,“姜姑娘你还说呢,谁不知道振灵坊的掌柜未娶的夫人是云游四方的大夫。为着这缘由,他们来这里做生意全都拿的上好的药材,坊主全给姑娘留着了。”
说完,她又道,“宅子里的人也全都认识姑娘,一会儿姑娘听见什么难听的,别生气。”
姜芙蕖,“……”
脑子里听见的是,“!@#¥%……&*(上好的药材……”
“快放我下来,不听话我明年就不来了。”
谢无羁蔫着,小辫也似乎受心情的影响,乱糟糟的。
将女子放下来,他的双手还是搭在姜芙蕖肩膀上,主打一个能多亲近就多亲近,只要不提,就当不知道。
姜芙蕖,“再不放开,我用针扎你了啊。”
谢无羁不情不愿地放开,在原地跺了跺脚。
阿宝站在一旁捂着嘴偷笑,“谢老爷,今年又老一岁,您还这样撒娇啊。”
被称作“谢老爷”的谢无羁皮笑肉不笑,又怕姜芙蕖不高兴,于是敷衍地冲着阿宝,“哼。”
进了谢无羁的院子,他亲自下厨做了一碗牛肉面,牛肉单用一只海碗装了一整碗,汤一碗,面一碗,用小碗给姜芙蕖盛好,又在她手心里垫了厚厚帕子,这样不会烫到她。
“谢老爷过生辰,可真特别,你不吃面,还要小姐吃。”
阿宝嘲笑他。
谢无羁根本不生气,“老子愿意,要你个小胖黑的丑妹妹管呢。”
阿宝于是恼羞成怒,一拳捶到桌面,“小姐你看他!”
姜芙蕖抱着碗吃香香的面,生怕波及到自身,一边塞着牛肉,一边往旁边挪,“我没听见,没看见,我不知道,我只管过来吃饭的。”
她喝了一口香到要上天的肉汤,一本正经地眯着眼睛,“这可是我的诊费,谁也不要耽误我用饭。”
谢无羁挑眉,挑衅。
阿宝叹了口气,坐到小姐旁边用海碗盛面,使劲儿吃了三大碗。
谢无羁哼哼,说对了,就是胖黑丑丫头。
心里骂完,又会舍不得看姜芙蕖,也看阿宝。
毕竟,一年,她们就只在生辰的这天来看他。
谢无羁坐在一旁,右手托着下巴看着姜芙蕖吃完一整碗的面。
他给她倒了杯清口的茶,等她用完,便老老实实地将手臂放在桌面上,让她把脉。
“生辰快乐,谢无羁,你的脉象很好,希望明年也这样。”
姜芙蕖说完,谢无羁的眸子有一瞬间的落寞,“走吧,领你去库房寻宝。”
声音越是轻快,内心越是不舍。
许过下辈子,可他看不开啊,想不通啊,于是,遗憾,终究是遗憾。
时间越长越难过。
他会想,没认识姜芙蕖之前,他在振灵坊的日子要多爽有多爽。
可认识她之后,原来思念难熬的日子过的越快乐,就越希望姜芙蕖能够陪着他。
库房里堆着一些难寻的珍奇药材,姜芙蕖挑了一个。
“当诊费啦,稍后我赐你几粒养身丸。”
谢无羁点头,尽量装的云淡风轻,“随你。”
“老板娘终于回来啦,那坊主是不是心情能好些?”
守着库房的老掌柜姜芙蕖还记得,那是第一次卖月支香时见过的。
她终于理解梦月说的话究竟什么意思。
回头揶揄望了谢无羁一眼,对方视线躲避,看天。
“祝您身体安泰,我这就要走了。”
老掌柜追着问,“不在此休息一夜吗?我们坊主舍不得您啊。”
姜芙蕖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谢无羁别扭的一张脸,摆摆手,“有闹脾气的时间,不如送我出府。你再气,一会儿我就真走了。”
谢无羁身子一僵,“你随便走好了,反正我不要送,我只接你回来,绝不会送你离开。”
他说的坚决,姜芙蕖也没计较,“那谢无羁,明年见。”
“……”
姜芙蕖走的毫不留恋。
她最近身体也变好了,人也更苗条,医术也比上一年好,性格反倒更冷血。
竟然……一次也没有回头。
谢无羁等着人真的走了,心里酸涩委屈的他在原地跺脚几次也不管用。
于是追出来,奔出来。
一墙之隔外。
霍瑾扶着姜芙蕖上了马车,阿宝也跟着上去。
一身黑衣的霍瑾坐在外面,手握缰绳,甩在马身,四蹄挪动间,马车调转马头朝着远方前进,“小姐,我们去哪啊。”
阿宝的声音冲出来,“你又忘了,今天我们要向西行,一百里。到哪就是哪。”
霍瑾抿唇,无奈地笑,“好。”
天大地大,去哪都行。
到了地方,就摆摊看诊卖艺,他们要挤在土地庙里取暖,要去青楼里救风尘,要去闯,要去赢。
谢无羁的声音没传到马车里。
他说,“谢无羁的小媳妇儿,明年见啊。”
他强调,“明年一定要来啊。”
“我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