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踏着轻快的步伐,一蹦一跳地向这边走来。
当她的目光与夏竹相遇时,她那欢快的节奏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她微微侧身,小脑袋一歪,以一种近乎审视又满含稚气的眼神,静静地注视着夏竹。
刘芳伸出手,声音里满是宠溺与引导:“叫姐姐。”
“姐姐。”小女孩的声音清脆悦耳。
“时间过得真快,妹妹都长这么大了。”
刘芳说:“是啊,正是孩子抽条长个儿的年纪,一天一个样。”
夏竹的目光深深锁定了小女孩,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悄然爬上她的眉梢。她轻轻咬着手中最后一个包子,无论怎么转移注意力,也无法驱散心头的情绪。
将最后一个包子吃完后,夏竹把手擦干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塞进小女孩的口袋里。
“怎么可以……”刘芳自卑的内心常常在日常中映现出来,她的卑微如同世间的尘埃,在阳光底下四处飘荡。
夏竹玩笑道:“妹妹,记得藏起来,偷偷买漫画书。”
小女孩的脸霎时间变得绯红,她的小手轻轻扯着夏竹的上衣帽子,悄声说:“被妈妈听到了。”
夏竹抬头看向刘芳,却见刘芳说:“我没听到,也没看到。”
小女孩嘿嘿一笑,对夏竹说:“谢谢姐姐。”
夏竹缓缓站起身,温柔一笑道:“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刘芳跟着站起身,嘱咐道:“要是有空,来家里吃顿便饭。”
“好。”
夏竹转身离开,迎着刺眼的朝阳。
雪花在太阳的照耀下,逐渐融化,地上变得湿漉漉一片。
夏竹踏着这细碎的银线,步入街角那间鲜花店,是母亲常来光顾的一家。
店内,一缕清新脱俗的花香悠然飘散,店主身着淡雅的衣裳,正在修剪鲜花。
“欢迎光临。”
夏竹与店主的目光不期而遇,两人相视一笑。
随后,夏竹转头去挑选鲜花,她挑选了几朵白色的百合花,还有三朵向日葵。
“老板,你帮我再挑一些小花做个搭配。”
店主暂停手头上的修剪工作,她放下手中的剪刀,接过夏竹挑出来的花朵,动作流畅而熟练,从众多花桶里挑出一把小花。
“包一束,还是两束?”
“两束。”
不久后,两束鲜花就被包扎好。
夏竹付了钱,双手捧起这两束鲜花,走出了花店。她悠然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了一个略显简陋的公交站。
站台上,只有一位手持拐杖,身影略显佝偻的老太太,她好像在等车,又像是走累了在休憩。
夏竹悄然坐在她的身旁,静静地等候那辆411路公交车。
约莫等了十分钟,随着远处一阵由远及近传来的公交车轰鸣声,411路公交车才出现在眼前。
车上没有一位乘客,空荡荡的。
夏竹上了车,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她将两束鲜花放在旁边的座位上,花瓣上还挂着水珠,散发着淡淡的芬芳。
汽车向东郊的深处驶去,夏竹戴上耳机,目光望向窗外,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411路公交的终点是在城东郊外的墓园,当公交车抵达墓园门口,已经下午一点钟了。阳光忽然不再刺眼,反而变得柔和又温暖。
夏竹捧起花束,走向墓园。
墓园里,只有两位白发苍苍的大爷正在巡逻。说是巡逻,倒不如说是他们在散步,偶尔拔拔地上的杂草,偶尔背着手安静晒太阳。
东郊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新与凉意,雪花尚未完全消融,白白一片铺陈在枯黄的草丛上面。
墓园里,除了远处广播中悠扬的轻音乐在上空缭绕,四周几乎万籁俱寂。
夏竹迈着细碎的步伐,踏上一个又一个的台阶,缓慢靠近父亲的墓碑,这样程度的运动,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正在冒汗。
很快,她走到父亲的墓碑前。
黑色的墓碑上,多了一块烤瓷人像相片,林东海帅气的军装照出现在上方,有神的目光盯着前方的邬墩大草原和邬墩洋。
河流上的货船不时鸣起汽笛声,若有若无。
夏竹把百合花靠在墓碑上,她微笑着问声好:“爸爸,我来看你了。”
之后,她往旁边的墓碑迈去一步,盯着上面的照片看:“王子云,我来看你了。”
夏竹将手里的花放在她的墓碑前,盯着她的照片愣了神。
两年前的某天半夜,夏美娟突发奇想,找夏竹要了一张王子云的照片;说是新出了一种新技术,可以把人像做成瓷砖,贴在墓碑上。
夏美娟还说,这样一来,无论过去多少年,我们都不会忘记墓碑在哪里。
夏竹蹲在两座墓碑中央,从口袋里掏出那几颗糖果,数了数,一共有6颗。她平均放了两颗在他们的墓碑前,剩下的两颗自己吃。
“还好是6颗,一人2颗,谁也不偏心谁。”她拆开一颗利是糖塞进嘴里,甜甜的。
三年前的4月22日,那天的凌晨。
王子云趁夏竹熟睡时,给自己换上一件干净的粉红色裙子,特地化了一个精致的妆容。最后,她坐在病房卫生间的马桶上,用一条黑色的丝袜自缢了。
她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短暂而沉重的一生。
当她被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经变得冰凉,毫无生还的迹象。法医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破解那条丝袜的缠绕方式。
夏竹还记得,法医告诉她说:“死者很决绝,没有一点求生的欲望。”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王子云留下了两封遗书。
一封是给夏竹的温柔寄语,字里行间满是对过往的怀念,以及对夏竹深深的歉意;另一封被她捏在手中,那是她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低语——“我过得好累,不想爱这个世界了。”
那时候,王子云的所有身后事都是夏竹一个人操办的。
当夏竹把王子云的遗体火化后,关于王子云的葬身之地,王子云生前没有提及过一句自己想要去哪里。夏竹便以对她的了解,知道她害怕孤独,决定让她葬在父亲的衣冠冢旁边。
起初,夏竹心中不免忐忑,生怕自己的这一决定会触碰到夏美娟心中那根敏感的弦。
但出乎意料的是,夏美娟非但没有丝毫反对,反而提前结束了日本的旅游行程,早早回到牧城接应她们,帮助夏竹把王子云葬在这里。
王家一家四口,失的失,散的散。
夏竹的内心一阵孤寂,嘴里的甜骤然就变得苦涩起来。
“爸,你好像不太灵耶,当年咱们不是说好了嘛,你得帮我保护那个人,你居然没有……”夏竹盯着远处的邬墩洋看,抱怨道,“你是不是不喜欢他啊?”
沉默片刻后,夏竹的双目闪烁着泪光,轻轻地说了声:“可是我好像挺喜欢的。”
微风轻轻拂过脸庞,两行眼泪倏忽间滑落下来,夏竹尽情地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