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季振礼从国外回来了,飞机一落地,就找了季扶生,让他到季家一趟。
这些天,季扶生没有再明目张胆去查两起车祸的事情,他让自己保持一种绝对冷静的心态,再去思考得到的信息,把所有线索做出总和,再做逻辑分析。
因为没法具体想起过去,他陷进了自责。
火里的男人,他还不能确定是谁;王中新为什么会在现场?自己为什么会安全活了下来?为什么会牵扯出违禁品?
一切的一切,思考到最后,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把幻象搬到现实中来了。似乎,那些都是自己的想象,不是真实存在的。
是自己的臆想……
正思考着,季扶生已经到了季家。
出租车司机搀扶着季扶生下车,辅佐他坐到轮椅上,确认他安全之后,司机才离开。
季扶生明显察觉到司机对他的怜悯,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感受过许多这样的目光了,他并不反感,反倒觉得是戏谑的乐趣。
牧城的夜晚温度较低,季扶生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脖子上戴着的围巾是夏竹留给他的,是一条森林绿色的尼泊尔水煮羊毛围巾,据说是Leah Rodes送给夏竹的圣诞节礼物。
丁孝莲不喜欢太刺眼的灯光,一到晚上十点,院子里的路灯就会熄灭。季扶生常常笑话她,这节能意识比公园里的灯光秀还要严谨,却是一个会买苹果摆在卧室各个角落的人,她不是用来吃的,是用来放着闻香味的,一天一换,奢靡极了。
刘漂亮曾说,她这是在效仿慈禧太后。
季扶生贪方便,让司机在后门停车,结果却忘了自己还要坐轮椅,一路都是石子路,坑坑洼洼的,抖得头疼。
不曾想,两个眼熟的人却在不远处路过。
王中新和尹长安两人坐在一辆正红色的汽车里,有说有笑,驱车离开了这里。
季扶生的轮椅停在长廊门口,看着两级台阶没了辙,他还不太会操作这轮椅,毕竟只是用来做做样子,偶尔代步用的。
他只好在门口大声嚷嚷:“陈姐!陈姐!”
陈姐闻声快步走了出来,见到他瞬间明白他的意图,将他推上了台阶。她问道:“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我爷找我。”季扶生回头看陈姐,指着漆黑的外头说,“那两个人来干什么的?”
陈姐说:“来见二奶奶的。”
“什么事啊?”
陈姐说:“我也不知道,很早就来了,几个人聊了很久。”
“我爷知道吗?”
陈姐摇头:“不知道,你爷爷现在在书房发脾气呢。”
“为什么?”
“我哪知道,一回来就跟你二叔在里面,还把门锁上了。”
季扶生猜测,他先前对王中新、尹长安、秦院长还有丁孝莲的关系链分析一定没有错,他们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至于丁孝莲,为什么会沦落到跟这班人同流合污,他不得而知。
但非常肯定的是,二房一定捅了大娄子,才会这么着急用钱。
陈姐推着季扶生走到季振礼的书房门口,她敲了敲门:“扶生来了。”
“进来。”季振礼的声音很粗犷,带着怒意。
季扶生哑声跟陈姐说:“我想吃莲子羹,帮我做一份,带走。”
陈姐点了点头,帮他打开了门。
季扶生操控轮椅进了书房,看到季振礼坐在椅子上抽烟,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戳满了烟蒂。季汉文站在季振礼的面前,低着头,好似小学生忘带作业本,被老师罚站时的窘迫。
季扶生来到季汉文的身旁,他有些幸灾乐祸,在这个时候“生病”,简直是明智之举。他开口问道:“爷,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季振礼抽了一口烟,拿着玉烟嘴的手朝着季汉文的方向指去。
季汉文见势开了口:“公司平白无故损失了十个亿,是你在捐款账目上动了手脚吧?”
“什么捐款账目,什么我动的手脚,什么十个亿……”季扶生原本还在诈傻扮懵,他忽然抬高了声线,一脸疑惑地瞪大双眼注视季汉文:“十个亿?”
“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
“为什么要把锅甩我头上?”季扶生内心在估算这口锅的分量,转头就跟季振礼要说法:“爷,你也要扔这么大口锅给我啊?我腿都这样了,你们还要把我推出来背锅吗?”
季汉文冲着季扶生吼:“别装了,这个事情就是你干的!”
“什么我干的?证据呢?我长这么大,连咱们季家的公司都没有进去过一次,你们不要诬赖我!我连你办公室在哪里都不知道,公司是你在管理的,钱没了为什么要找我?”季扶生理直气壮地跟他叫嚣,满脸映着委屈和不服气。
季汉文把桌面上的文件丢到季扶生的腿上,季扶生拿起来看了看,是公司公账的流水单。他特别关注其中的一亿元账目去向,结果发现这笔钱流向的是一个不知名的外国账户,是去年年初的事情。
季扶生心想:怪不得丁孝莲这么着急要钱,原来怕被发现,她又拿这笔钱去干什么了?
他翻了又翻,然后说:“这是什么?我看不懂。”
季汉文被气得够呛,他指着季扶生的鼻子说:“你继续装,我看你要装到什么时候?”
“爷,你不会也想让我去背锅吧?”季扶生用力捶打自己的双腿,发出邦邦的声响,他潸然泪下:“我的双腿都被他们害成这样了,连医生都说很难好起来,我才刚结婚,人生刚开始,你们一天天就只会给我扣屎盆子,没有良心的,我不如跟我爸妈一起去得了。”
“你别胡说八道,你的腿是你自己造成的……”
季扶生红着眼睛,与他争辩:“外人都知道你们二房这些年是怎么对我的,我十条命都不够让你们这样玩,要不是爷爷念旧情,我都不知道在你们手里死几回了。”
季汉文急火攻心,揪起季扶生的衣领,恶狠狠地说:“要不是你这个祸害,季家这些年会落得这个地步吗?多少产业被你做空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打死我吧,我今晚就去找我爸妈,免得在这里碍了你们的眼。”季扶生的两行眼泪不断落下,他抖动肩膀抽泣着,“房子车子公司都被你们霸占了,我也不跟你们抢,都跑去荔城那么大老远了,你们还整天用我的名声帮季家平烂账,还要给你们的宝贝儿子顶替名声,他书房的地下室现在指不定还关着谁呢!说不定今天又磕上头了……”
季振礼抬手叩响桌面,打断了季扶生,他眉头紧蹙,阻止季汉文:“我是让你来解决问题的,不是让你在我面前使威严的。”
季汉文松开了手,季扶生一个猝不及防,被推了半米远。
“别哭了,都多大个人了。”季振礼抽了一口烟。
季扶生双眼通红,泪水吧嗒吧嗒地掉下来:“我不干,我的腿被他们害成这样已经够难过,天天担心老婆不要我了,一个个还要合伙欺负我没有父母撑腰,让我死了算了,最后再为季家做点贡献,什么烂账都丢给我算了,反正我过去帮运生也背了不少锅。”
他忽然哭得惨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掉下,尖锐的哭声在房内回荡:“他之前还欺负我老婆,把我老婆关到地下室,他们一家子都没人性的,欺负我就算了,还欺负我老婆……”
季振礼微微动容,他将玉烟嘴架在烟灰缸上,抽了两张纸巾走到季扶生面前:“把眼泪擦一擦,这么大个人还哭,丢不丢人啊?”
季扶生不情不愿,接过纸巾擦拭泪水,然后叠了叠,用力擤了鼻涕。他带着鼻音说:“不带你们这样欺负人的。”
季振礼拍了拍季扶生的肩膀,安慰道:“你二叔只是被这件事弄得烦躁了,他没有恶意的。”
“我才不信,他那天在医院就想打我,都被人拍下来了,我多没面子啊。”话音一落,季扶生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啧”的一声,季汉文捏起了拳头,怒气冲冲地说:“你继续装,多少事情是你搞出来的鬼,你敢做不敢承认!”
“你还说当年就该把我弄死呢,你敢当着爷爷的面承认吗?”季扶生抬起下巴,冲着季汉文看去。
季汉文怒火冲天:“你当年就该跟季汉林一起死!”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让我活下来?”季扶生看似被感性冲昏了头,实际上一直在保持理智,故意套话。
“当初就不应该心软,信什么段家的诅咒!”
叔侄二人不停争执,季振礼听得烦了,冲着季汉文大声吼了一声:“够了!”他回到座椅上坐着,把烟从烟嘴上拔下来,戳灭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