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风跟着侍从一路走到门外,侍从将房门轻轻的合上。他转身要走,却见谢长风还站在原处,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闲杂人等不得留在广明殿,请谢公子尽快离开吧。”
这时候,屋内的烛火已经全熄灭了。雕花梨木的门隔音很好,虽说什么也听不见,谢长风却也清楚的知道,里面正在发生着什么。
他的唇抿成一条线,手在不自觉间已经攥紧了。上天给了他第二次机会,结果他又错过了。他潜意识里觉得,他的母亲是正四品提刑按察使,他是官家公子,他必须要矜持自重。可事实上却是,因为他过于木讷呆板,太女殿下宁愿选个不如他生的俏的侍从,也不愿来看他一眼。
东后宅比他身份高贵的男人不知繁几,从前在家里再是娇贵,如今进了东宫,得不到太女殿下的宠幸,分不到属于自己的宫殿,就只能挤在六个人一间的院子里,每天洗脸洗脚要用冷水,有时候吃的面还是放坨了的。
谢长风在自己的腰侧,狠狠的掐了一把,简直是要恨死了自己的保守。
侍从见谢长风仍然杵在原地不动,语气更加的不耐烦,“你就是在这里站一个通宵,太女殿下也不可能再把你给叫进去了。谢公子还是快点走吧,别耽误我们在这里值夜。”
谢长风再也不能接着赖下去了,他抬步往外走,只感觉双腿沉重的像是灌了铅。上一次,他好歹是在广明殿待到了天明才回去,这次却是刚被叫过来,就又被赶回去。等回到了承光阁,还不知道有多少嘲笑奚落在等着他。
又想当母亲的病,想到父亲写信向他哭诉家中的难处。谢长风抬手就扇了自己两耳光。
从他身边路过,正准备去打水洗衣服的侍从,眼睛都瞪直了。东宫里犯了错,被罚被打的人,他见得多了,自己打自己的,还真是头一次见。
谢长风无视了侍从异样的眼光,他现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他家里帮不了他,自己又不争气,他的下半辈子,似乎什么指望都没了。
谢长风的脸颊被自己打的浮肿起来,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只觉得万分悲凉凄怆。他长到今年十七岁,平日里连只鸡都没有杀过,日常生活更是与所有人为善。被指进东宫以前,身边的所有人都夸他娴静懂礼。他真的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夕雾那帮人要那样的排挤嘲讽他。
生活真是太难了,难的将他原本笔直的脊背给压弯了。
……
里屋。
床榻之上的动静停了下来。
薄荷这样的侍从,是不可能留在这里过夜的。他伺候凌姝墨在浴室清洗干净,就得回下人房去睡觉。薄荷伺候凌姝墨向来尽心尽力,凌姝墨很是大方的给了他正六品小侍的位份。
如今已经亥时了。凌姝墨把时叫了进来,“谢长风走了吗?还在的话,就把人叫进来给孤念话本子听。”
时祈道,“谢长风现在应该已经到承光阁了,属下现在就让人把他叫回来。”
凌姝墨没再说话,闭眼假寐了片刻,就听见门板被人用力推开,她有些不满的看向门口处。
时祈脚步匆匆的走了过来。不等凌姝墨发怒,就连忙开口说道,“殿下息怒,属下刚才得知谢长风回到承光阁后,并没有进东偏院的门,直接就在院子里投井自尽了。属下实在是太惊讶了,进门的时候才发出了动静。”
凌姝墨有点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话,她看着时祈,“你再说一遍,谢长风投井自尽了?他刚才不还好好的吗,好端端的,怎么就想不开了?”
时祈也不清楚其中的内情,但她知道凌姝墨必定要仔细询问这件事,已经让刚才去承光阁,传召谢长风的侍从进屋来了。
凌姝墨看一下时祈身后的侍从。
侍从满脸的茫然。他也想回答时祈大人和太女殿下的问题,但他也是满肚子的疑问。
时祈只好又亲自跑了一趟承光阁。
此时,谢长风的尸体就摆在院子中央,已经被水泡的浮肿了。他的尸体旁边围满了人,住在承光阁各个院落里的公子几乎都来了。
夕雾就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他简直是要惊呆了。不过就是无宠而已,在承光阁里住着的他们这些男人,哪个不是无宠的怨夫。大家天天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掐的你死我活,这日子不就是靠挨过去的吗?他是万万也想不到,谢长风的心理承受能力这样差,居然就这样不声不响的自尽了。
时祈目光不善的挨个扫视了院子里的每个人。东风里明争暗斗,死个把人无所谓,但这件事情闹到了太女殿下面前,那就得查个水落石出。
在时祈愈发冷冽的眼神下,史侍官紧赶慢赶的,终于是到了。他累的气都来不及喘晕,就先冲着时祈屈膝行礼,“谢长风自尽的事情实在是太恶劣了……”
史侍官的话才开了个头。
时祈便出言打断了,“他活的好好的,干什么自尽?”
时祈这句问话,明显是怀疑谢长风并非自杀,而是被其他人给谋杀的。
时祈这么怀疑是很有道理的,毕竟,她第一次来承光阁,就撞见了夕雾在和谢长风争吵。
夕雾发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马上就跪到了地上,大声的为自己申冤,“时祈大人,您怎么能怀疑我呢?这可真是八月飞雪,我真是比窦娥还冤啊。”
夕雾说到此处,手指向了站在他身后看热闹的几人,“他们四个都是住在东偏院的,我今天下午连屋门都没出过,大人您随便点个人问问,就会知道我是清白的。”
史侍官的目光看向夕雾指着的几人,几人异口同声,每个都能替夕雾做不在场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