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空军基地,顾承璟的办公室里。
扫了一眼照片,黑瞳沉沉,手里扔了写报告的钢笔,听着报。
“他们一行三人从云南出了境,在通关的时候特意盘查问过,他们要到缅甸,三人随身还带着英国的签署通关文件,如果推测没错,白小姐最终目的地是英国。”
“白小姐也的确如电报说的,同一个叫赫曼的做橡胶生意的英国商人初步确定了婚姻关系,这趟去英国,他们应该是要办理英国那边的结婚手续。随白小姐出去的另外两人则是那个叫赫曼的商人帮着办工作证出国的,一个是童年,一个是童心,样子口音都对得上,是以前查过的那疍家出身的两兄妹。”
“按着缅甸那边渡口的渡轮安排,推测时间,他们将会在一个月后,抵达英国。长官,如果这样的话,我们还派人去英国吗?”
顾承璟靠着椅背,无语地笑了下,没想到她来了又走,什么也没能拦住她,他眼里沉着无底波澜,冷问,“她在石叻坡的香膏厂资料呢?”
来人从公务包里拿了一大叠的资料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办公室里不安静,能听见外头轰隆的铁鹰螺旋桨悬转声,阵仗很大,基地里接收了一批新的苏联飞机,外头正在测飞,将他们说话的声音都要覆盖了过去。
顾承璟接过来,在嘈杂里将一份份香膏厂的资料都看了。
白舒童的公司有那个叫赫曼的投资,利益有牵扯。
也真是个聪明姑娘。
在石叻坡生存不易,还要在福建帮、广东帮、客家帮里杀出条生路来,是依靠哪一方都不能那么快速成事,她是直接花了心思找了英国人,以自身做赌博,换利益。
是在他这里学的攀人脉,吹耳边风,都用上了。
也,竟然,又重蹈覆辙,对着别人再来了一遍。
手捏紧,掌面筋骨都凸了出来,略苍白。
顾承璟紧着下颌,冷嗤在嘴边,手轻叩着报告纸,压下了眉,吩咐,“以前你手头上查回来的那些邱宁资料,叫个人带去英国。”
觉得还不够,他又加码,“蒙自那边调查回来的消息,也派个人告诉她。”
眼里冰川冷,说,“给她添添礼。”
他垂眸看了一眼手上写了一半的报告,那上头还有张白舒童和赫曼的西式结婚照,笑容灿灿,他刚放下的墨水笔断了墨,正染黑了半张纸和照片,他手拄在额上,划过眉边,从胸膛里沁了冷笑意,将那只满是污黑却也还完好的钢笔。
连并着那张黑白的照片。
随手扬了。
这种背叛,止息不了。
而这戏又是她先唱起的,没有他喊停,她休想能停戏。
外头敲门进说队上的测飞都准备好了,司令部也来了长官观礼,顾承璟让人送办公室的人出去,挺立而站起,拿起了空军帽,压在眉上,脸上冷肃如常,抄兜而出。
而来报告的值日官,敬礼后精神紧绷,今天的中校心情明显差透了,从身边过,周身环着阴鸷。
不由得,敬礼时,他大腿都绷紧了点,胸昂立。
可也没多久,还是在同一间办公室,不同的季节,从英国回来的人又坐在了同一张板凳上,等着训话的顾承璟。
这次来了基地,沿途走来听见的俄语都少了,英语占了大多数。听说为了抗击日本的零式飞机,顾承璟和一些空军队友去了一趟美国也才刚回来。
训练过,战场上也多了许多好消息。
使得他来报告,都不由得有些敬佩这些在坚韧作战的军人,等候的时间里,腰也跟着坐得板硬挺立。
门一开,裹了点冷风进来,风凌厉刺骨,但比英国那雾蒙蒙又阴湿的天好多了,他站起来,迎了赫赫战绩的军官,听说也就两三天前,大队主动袭击了日军武汉大本营,无伤损而归。顾承璟从外头进来,脸上有刮裂的伤痕,军医简单消毒处理后,他也未让包扎,径直而进。
“顾长官。”
往日桌上的苏联飞机消失了,换成了洛克希德攻击机,在那模型的下方,他早已经放好了要给军官报告的资料。
长话短说。
“白小姐婚结不成,转而一直用工作签证文件留在了英国,她在那设立了个香水品牌,注册了公司,董事由赫曼出任,她不是英国人,就只挂着店铺主理人的头衔。”
“店铺在斯隆街上开得不错,赫曼也带着她出入各种社交场合,牵线本地资源,从他们店员的口中打探到,不久后她的香水系列会和当地集团合作升级,更会出日化和护肤品,生意应该不会差。”
照片里,白舒童云发鬈曲,穿着衬裙,亭亭而立,站在在一帮外国面孔中,大方得体,都是自信和干练,一张张照片看起来倒也快乐无比,顾承璟看了几张,随手而放下。
他问,“赫曼是空军出身吗?”
“不是,但白小姐同一帮退役空军华侨走得挺近的,还设立了个基金会,每年给国内捐献大笔的军资,这不久前听说国府要购置一批飞机,美国那边迟迟没动静,她就去找人联系英国那边的资源,给国府捐物资,长官,您外头草坪上停的几架A-29,应该都有她的一份。”
顾承璟垂了眸,看着桌上的飞机模型,继续听着。
来人说话谨慎,“她独自住诺顿公寓,说是和赫曼先生在一起,但两人并没住一起,按推测,她大概可能是为了事业,要永居得身份而要假结婚,但是公证被我们举报后,她也就没再继续申请了。”
“我们也查了她的公司资金,和在石叻坡一样,除了日常运营外的资金,她账上都有一笔固定钱款,汇入香港汇丰,又经汇丰进重庆,入......”
话短停,报告人手指了顾承璟。
黑瞳微蹙。
的确这些年,有一个石姓的热心人不停往他们的空军基地送物资,原来背后是有人的。
还是白舒童。
顾承璟轻揉了下眉间,也不知道是为自己多久的怨还是对白舒童这样欲盖弥彰的关心而失笑。
童童啊,童童,既然都这样了,那你为什么不明说呢。
让他要想那么久才想明白。
顾承璟沉沉开口,“让英国的人看着点她的安全,其他的,别干扰她了。”
“是。可长官,那蒙自调查出来的消息,恐怕已经都到她手上了。”
“那就让人去说误报,比起国内,她还不如就在国外。”
顾承璟矛盾,想逼着她回来,可看见照片上在事业里发光发热的人,她无忧着,却是不舍得了。
陈灿领任务配合陆军前往长沙作战,坠机在了日本军队阵营里,为了不成俘虏,最后自己举枪自尽,牺牲了,他的老婆悲痛不已,几次哭晕在灵前。
明白了白舒童的心,可顾承璟却是不能让她回来了,安南那次,从母亲陈美莹那里听说,白舒童几近失魂,他是再也不能让她再遭受这样的事了。
办公室内,汇报的人还在等着进一步的指示。
顾承璟面目里沉稳冷静,在成都战役里,吸入了大量浓烟,留了病根,咳嗽了两三声,目光在那些照片上,继而淡淡说,“让她做自己的事,等战事明朗了,再让她回来。”
“是的,顾长官。”
窗外凛冬慢慢在过去。
这一等。
一直等到了1945年,日本投降,中国拿回了主权,彻底拿回领土制空权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