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严老夫人极为笃定,杜言秋也不想与她揪着一鸣山庄不放,“先说说镖局与赌坊的恩怨吧。”
严老夫人也平复了一下心情,“他们之间的事,我夫君并不十分清楚,都是后来根据一些见闻的推测。”
严老夫人讲述,杨谆曾为钟寮场场监。福威镖局的掌柜邱大山最开始是钟寮场的监工,原本就掌管一帮能动手的人。钟寮场案发生后不久,杨谆以不愿蹚浑水为由请辞,实则是有人不满他管制疏忽,让账房高齐生出事,罢了他场监一职。当时负责出面给他施压之人就是邱大山。大概因此二人结下梁子。
不过,毕竟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即便杨谆离开钟寮场,也照样能从别处捞好处,混成了杨员外,撑起赌坊这条发财的生意。而邱大山后来也离开钟寮场,带着他手下的一帮人被扶持开办镖局,帮人押货、走私等。
从此,二人在汀州分为两大势力。一个负责跑腿,打通汀州四面八方的路,并且向外蔓延。一个负责借赌坊搜刮钱财,搜集暗处消息,视为耳目。两家相互合作,掌握整个汀州,又暗地里相互作对,都想侵占对方,将两家全部据为己有。
……
“这么说,邱杨二人就是生在汀州的两条臂膀。”杜言秋道。
“是的。这二人在汀州的地位无人撼动。二人离开钟寮场后,钟寮场的场监与监工差不多每隔两年都会换一次。官府放出的消息是,不允许有人将钟寮场当成自己的家。但是换掉的人没有一个能在汀州成点气候,全都销声匿迹了。”
杜言秋知道此事,他曾在县衙归档名册中查看过钟寮场官员任用名单,二十年间换了八次,一共十六人。目前的场监刚在去年上任。
钟寮场的账目也是每换一任场监封存一次,且不说明面上的账目真假,若要针对每个人追查,也是一项不小的任务。再如严老夫人所言,这些人皆下落不明,查起来更不是一般的费事。
这哪里是不让人将钟寮场当成自己的家,分明是有人将钟寮场据为己有,为所欲为!
贪着一笔笔金银,更贪的是那些在钟寮场劳役们的血汗,抹掉了他们本该减免的税赋!
“我夫君上任后换的那几个人,虽说是听胡应和指派,但也是经他亲手签发的公文。夫君本想与他们保持联系,可他们明知夫君不过是个傀儡知县,根本不屑与夫君来往。夫君从他们那里得不到任何东西。所以,夫君留下的账本中也没有关于钟寮场更详细的记载。”严老夫人叹了口气。
杜言秋道,“邱杨二人势力再强,也是受制于人。他们都是在上杭起家,必然与时任知县程展平勾结。但程展平致仕后已多年没有消息。而杨家似乎也不知其下落。”
“杨谆与邱大山应该都不知道。他们的人还曾找我夫君打探。”严老夫人自嘲,“他们都不知,我夫君又岂能知晓?”
“是否可能他二人故意帮助程展平做假象,好让‘功成身退’的程展平隐藏起来?”杜言秋又猜测。
严老夫人想了想,“应该不会。若有人压着,他两家怎能越闹越烈?凡事讲究‘以和为贵’,程展平怎能不知内乱坏事的道理,任由他们相互折腾?”
“所以,在老夫人看来,之前树林金库被查波及赌坊利益,还有近日两家在语口渡生出风波都是他们相互作对的结果,邓知县遇害则是受其牵连?”
严老夫人点点头,“我是这么想。”
“内乱坏事,但对内乱以外的人来说又未尝不是好事。”杜言秋道,“老夫人不觉得他们更像是鹬蚌相争?而渔翁,即便不是程展平,也有别人。”
“那杜大人就该顺着胡应和去查了。如今的汀州知州可是他!我夫君做知县以后都是听命于他,至于如今他背后站着何人,我夫君无从知晓。”
杜言秋拿着那本《忏悔文》站起身,“还是再说回沈崇安。严老夫人若连他也说不出多少东西,可就太让人失望了。”
“夫君对他了解的很详细。”
严老夫人总算没有再含糊。
“此人于绍兴二十八年冬投奔杨谆,乾道三年正月被杨谆正式收为义子。”
杜言秋心算,正是十二年前与三年前。
“沈崇安在一鸣书院读书时,看似温润,实则性情张狂。只因喜吃冰镇之物,便拿去家中大笔钱财高价盘下一家冰梅铺子。其父得知后想要把那铺子退掉,原本的铺子主人拿着到手的钱财不答应。为此事,那沈老夫子还闹到衙门,知县胡应和怪其有失一鸣书院夫子的体面,又说其子沈崇安已长大成人,谈下的买卖做数,驳回沈家控告。”
听到此,杜言秋有些奇怪,“那时沈崇安年岁是不小,但又未成亲分家,不经父母私自拿取家中财物本有错在先,谈下的买卖不能说完全不作数,但只要商议好赔偿,也是能够把铺子退掉的。少损失些钱财,总比把大笔钱财都砸到不熟悉的事物上强。胡应和难道没从中说和?还是那铺子的原主人急着脱手,执意不应?”
“我夫君也是这么想,所以特意记下此事,还与我私下琢磨。”严老夫人道,“当日大堂上的情形夫君记得清楚,胡应和毫无说和之意,按说不该,毕竟沈老夫子不仅是一鸣书院的人,还是福威镖局请去的人,即便不存心偏向,至少也该公道。可那结果分明是向着冰梅铺子的原主人。”
“不也是向着沈崇安么?”
杜言秋认为说向着铺子主人也不对。若收回铺子,又多得一笔违约赔偿,那家人并不吃亏。在此事当中,最如意的分明是沈崇安。
“是啊。”严老夫人也道,“后来听说沈崇安投奔了杨谆,我夫君又翻出此事,细细品味,似乎另有所悟。可又想不明白,不就是一家冰梅铺子,胡应和何至于为一个毛头小子卖这份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