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坑边枯坐了大半宿,虞无疾才觉得魂魄归壳,和单达起身往回走。
关外夜里的风,仿佛钢刀,一下下往人身上刮,单达已经快被风吹透了,缩着脖子揣着手,恨不能将所有皮肤都藏起来。
心情却很好,他看着虞无疾咧嘴笑:“属下说什么来着,就说您有那个心思,还不承认。”
虞无疾懒得理他,他是被逼得没法子,才不得不打破自己的底线,若是有的选,他不会想走这一步。
陆英真的是让他无可奈何。
“你话那么多。”
他嫌弃一句,单达毫不在意,巴巴地看着他,“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了?您怎么忽然就想明白了?”
虞无疾脚步一顿,刻意遗忘的画面又涌上来,他呼吸一紧,抬手用力掐了把眉心。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开了。”
单达听出来了敷衍,有心追问,可营地却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而营地前面不远处的沙丘上,更是立着一道窈窕的影子,单达嘴边的好奇顿时都被压了下去。
“是不是陆姑娘?她来接咱们了?”
他惊喜地小声嘀咕,“这是见咱们总不回来,担心了吧。”
虞无疾没说话,只是脚下速度越来越快,一声陆英也已经噙在了嘴边。
只是还没来得及喊出口,另一道影子也出现了。
那黑衣,那身形,一眼就能让人认出来,是萧栖时。
“他怎么也在?”
单达开口抱怨,一句话就说中了虞无疾的心中所想。
他仍旧没开口,只是往前的脚步顿了顿,随即大步走了过去。
那身影逐渐熟悉,果然是陆英。
瞧见两人出现,她明显松了口气:“若是二位再不回来,我就只能让人去找了。”
“我家主子功夫好,陆姑娘别担心。”
单达笑嘻嘻开口,这会儿倒是不觉得冷了。
陆英客气一笑,并未开口,只是看了眼萧栖时,似是想让他先走一步,然而萧栖时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两步。
陆英再次摇头,萧栖时拧眉思索片刻,妥协似的指了指不远处的角落。
两人看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能连蒙带猜,单达忍不住嘀咕:“这小子是不是故意不说话的?显得他和陆姑娘的多么亲近默契一样。”
虞无疾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有句话单达说得不对,这两人不是显得亲近默契,而是真的如此。
最后萧栖时还是站到了角落里,抱刀立着,目光虽然没看过来,可全部的注意力却都集中在了两人身上。
“这是少师的东西吧。”
等萧栖时走远些,陆英才将腰牌递了过来,先前她从天坑里出来的时候,本来是打算尽快离开的,却在坑边瞧见了这块腰牌,才意识到虞无疾可能在下面。
好在当时没有旁人,不然就要暴露虞无疾的身份了。
虽然她信任平乐寨,可里头不乏对朝廷深恶痛绝之人,她不想多生事端,这才隐瞒了下来。
“多谢。”
虞无疾抬手接过,指腹不自觉摩挲了一下。
当时他是怕他和陆英都在底下,求救无门,所以才扔了个东西当信物。
好在,有惊无险。
他的目光不自觉落在陆英身上,先前爬上来的时候,他已经打量过陆英一次了,只是当时夜色晦暗,什么都看不清楚,此时借着天边的亮光,他才能看得仔细一些。
陆英已经换了套衣裳,身上裹着厚厚的大氅,脸颊发红,大约是被风吹的。
不等他看得更仔细一些,对方便颔首作礼:“既然物归原主,那我就告辞了。”
话音落下,她转身就走。
萧栖时立刻跟上,影子似的不远不近地坠着。
“就这么走了?”
单达有些意外,在这里等了大半宿,就是为了还腰牌?
“主子,你这一身伤,陆姑娘怎么跟没看见似的,都没问你一句。”
虞无疾的目光仍旧落在她身上,直到她不见了影子,才将腰牌揣进怀里,倒是对这件事并不在意:“她又不是大夫,问我一句我就能好了?”
“话是这么说,可这么不管不问的,也太伤人了。”
虞无疾身形一顿,云霄楼里陆英浑身染血的画面忽地涌入脑海,他当时,是不是也没问过陆英一句?
不管当时的伤是真是假,是深是浅,他都没给过陆英半分关心。
原本还不觉得不闻不问如何,可此时一回想起往事,他才意识到,这真的是有些过分的。
他遥遥看向陆英的营帐,指尖紧攥成拳。
他回去换了套衣裳,吩咐单达赶紧收拾东西,别耽误了起程的时间,便脚步不停地去寻陆英。
既然他想明白了,就得把过去的事和陆英说清楚。
说清楚当初的一见如故……或许,他该承认那是一见钟情。
也说清楚他的心结,他后来的所作所为,还有那封朝廷来的信。
只是还不等走到马车旁,就被人拦住了去路,丰州军校尉抬手抱拳:“见过少师。”
虞无疾拧眉:“你们怎么还没走?”
他喊人来的时候就吩咐的清楚,来了就杀马贼,杀完就走,别多留,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早就盯上这群马贼了,顺手才救了商队,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毕竟陆英不想让他插手,他就不能插手。
校尉被问得很是尴尬:“属下也想走,这不是拿不准该不该走吗?刚才那商队领头的姑娘,让人送了箱银子过来,说是清理马贼尸首的时候找到的,按律法交给当地守军,我们收还是不收啊?”
虞无疾静默片刻,低叹一声,陆英做事周全,这是一箱银子买断了这份救命情,只是她应该很清楚,若是丰州军贪婪无度,她此举会引来祸患。
她是宁肯冒险,也不想欠人恩情。
“收了吧。”
要还早就还了,隔了一宿再送回去,又要牵扯到他身上。
“是,多谢少师。”
校尉笑起来,关外苦寒,丰州也没好到哪里去,有这些银子,能让他们这个冬天过得稍微舒服些。
“别急着笑。”
虞无疾瞥他一眼,拉长了语调,“马贼横行,你们丰州就没点想说的?”
校尉听明白了,“您是要我们出兵剿匪?”
说实话,丰州将领们没有人不想剿匪,可是深入大漠太危险,而且出兵的军饷哪里来?
这些年朝廷想靠军饷拿捏边境,是虞无疾上位后才确保了边境粮草的供应,所以他们都念虞无疾的好,可一码归一码。
“先准备着,等我回京,会有圣旨下来。”
校尉连忙抱拳道谢,随即才反应过来,虞无疾这不是因为他收了人家的银子,才出了这么个主意,让他们还债的吧?
他狐疑地看着虞无疾,可对上那双凉沁沁的眸子,却一个字都没敢说,灰溜溜地跑了。
虞无疾这才理了理衣裳,抬脚去找陆英,只是这一停再一动,膝盖的伤处就疼了起来,他蹙了下眉头,仍旧抬脚朝陆英的马车去了,一阵药香却忽然传了过来。
他一抬眼,就瞧见日升端了药进去。
陆英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