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初六,定国公府。
书阁之内,丫鬟秋白匆匆踏入门槛,向桌案边上的人俯首敬声禀报。
“小姐,您此前派去调查江家请柬的暗卫已经回到京茗阁复命,叶阁主遣人送来了这一书信回执。”
谢嘉宁闻言放下手中的典籍,抬起头,温声道:“好,拿过来吧。”
她翻开信笺,细细阅读起来,片刻后微有些讶然,“这江家倒是邀请了不少人。”
正如她此前猜想得一般,江家没有仅仅只邀请阉党世家,而是雨露均沾地向京城之中,大部分正四品以上的世家都发去了请帖。
谢嘉宁首先在这份名单上找到了沈家兄妹的名字,印证了江常津似是欲于聚会之上报复沈沐青的判断。
其后她大致过目了下受到邀请的阉党世家,比如刑部晏家的晏芙与晏铎姐弟,工部尚家的尚夫人与嫡女尚容姝,兵部李家的李夫人与李尚书嫡妹李嫚,左都督宗家宗夫人与嫡长子宗缪……
接着是元明党之中的内阁阁臣世家,诸如仲家仲夫人与嫡女仲玉秋,陈家嫡兄妹陈寻和陈清阮,林家,何家……
最后是中立党之中,除大理寺沈家外,还有右都督邱家邱夫人与嫡女邱无霜,户部楚家,礼部岑家……
谢嘉宁注意到,中立党受邀世家的名单中,并没有宋家之名。
这一点倒不难理解缘由,毕竟宋家于京城之中的地位属实特殊。
先国公宋呈清心寡欲,只留下了宋柏辞一个嫡子便辞世,宋府之内再无其他子女,而唯一一位与其他世家子弟同辈的宋柏辞又太过卓尔不群,不仅是宋家家主,还是如今的内阁首辅。
谁又能请得动当朝首辅来到府中做客呢?
因此京城各世家举办聚会之时,不约而同达成了某种共识,皆鲜少邀请宋家,即便邀请了,那也是将请帖送予宋国公之母,那位宋太夫人的。
谢嘉宁浏览着信上名单,暗中思忖了会,招来丫鬟春雨,命她派人给江府送去回帖。
她已经决定随同母亲柳虞书前去江家赴宴。
吩咐好这些事后,谢嘉宁拿起书信,将之放于案旁烛火之上,定睛看着信笺化作黑灰燃烧殆尽。
这时,突然听闻不远处传来一道响亮的脚步声,正逐渐临近书阁。
谢离尘人还未到,明朗的问话声便先一步传到了屋内。
“妹妹,你在书房吗?”
谢嘉宁顺着声音瞧去,就见谢离尘穿着一件张扬的艳蓝色锦袍,迈过雕花屋门,款款而来。
还不等谢嘉宁开口回应,谢离尘一见到她,就眼前一亮,扬声追问。
“小妹,听说府上收到了请帖,过两日你是不是要和娘去参加京城的世家聚会?”
谢嘉宁笑着颔首:“对,不过……”
说着,她面露些许犹豫地看着面前的谢离尘,只见他就差没把“带上我一起”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满目星星点点与跃跃欲试。
谢离尘见谢嘉宁话说到一半,止了口,心中随之咯噔一声,隐约猜到了她的后文,顿时满面欣喜化作失落,有些委屈地道。
“妹妹,我没收到江公子的请帖,是不是去不了?”
谢嘉宁无奈地叹了口气:“是,兄长,不过你就算收到了请帖,我和娘也没办法带你一起去。”
她顿了顿又补充,“你也知道,自谢家迁入京城后,皇上与阉党,乃至满京城的世家都暗中盯着你这个谢家唯一的嫡公子,你但凡和哪位走得近些,谢家就恐有结党营私之嫌,父亲在皇宫之中就可能因此被天子为难……”
谢离尘痛心疾首地捏了捏眉梢,叹息道:“好吧妹妹,你说得对,我还是要尽可能避免和那些世家子弟接触,这样也能防止别人看穿我的心思,致使谢家的真实立场暴露。”
自三年前谢家出事后,谢离尘虽举止成熟了许多,但与京城世家之中那些城府颇深的人精相比,还是远远不够看。
也因如此,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发挥本性扮作纨绔,除了带着手下侍从吃喝玩乐与参与科举外,少有和其余世家的公子哥打交道,这才始终没暴露出破绽来。
他是真怕自己一开口就被那些世家子弟套了话,从而破坏了妹妹的谋划,让谢家所有努力付之东流啊!
谢离尘虽不及大哥谢源景聪慧,但他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因此现下他虽然十分想去见识一番京城的世家聚会是何模样,也还是耐住了性子,并退而求其次,可怜兮兮地恳求妹妹道。
“小妹,那你回来之后,要和我多讲讲聚会上都发生了哪些有趣的事,好让我解解闷。”
谢嘉宁应下承诺道:“好,兄长,我会和你讲的。”
她看着谢离尘失落的模样,又稍有些不忍心,试着提议道,“兄长,你要是实在无聊,不如去京茗阁转转吧。”
谢离尘微微一愣:“京茗阁?”他缓缓思索起来,了然道,“我想起来了,这不是你此前同我提及过的,你命人去开张的那家茶楼吗?”
谢离尘并不知情国公府书阁内的密道便是通向京茗阁。
谢嘉宁点头:“对,阿兄,你闲暇之时,可以带领科举之中结识的学子,前去茶楼做客。”
说到这,她有些俏皮地朝谢离尘眨了眨眼,打趣道,“放心兄长,茶水费用全免,不仅如此,你每带那些友人前去一次茶楼,提供一份有关科举才子的新情报,我就多给你开一份薪俸……毕竟听阿娘说,你最近手头颇为拮据。”
如今国公府的收支全归柳虞书掌管,没有谢嘉宁的允许,柳虞书便不会给谢离尘太多银两,以防他一不小心扮演纨绔子弟过了头,在这方面花太多钱。
事实证明,柳虞书的担忧是正确的,谢离尘花钱一向大手大脚,府里每月给他分配的银两总是不出十几日便一干二净。被柳虞书教训过后,谢离尘如今正学着收敛与节俭。
纵有谢家三代以及国公府的底蕴在,谢嘉宁暗中供养私兵、筹谋规划一些事,处处都需要用到银两,花钱如流水,因此其他方面的吃穿用度不得不克制一些。
不过好在西南行省那边还有叶家时常能提供物资上的支援,以及京城这头,谢嘉宁麾下势力在宋家的照拂下,省去了不少麻烦之事。譬如京茗阁的选址与置办,以及打点五城兵马司等京城官署的关系,诸多事情都有赖于宋家暗中出手相助。
谢离尘听闻谢嘉宁的话,即便厚颜如他也不免俊脸一红,有些被看破心思的赧然。
“小妹,我以后花钱一定会注意些的,不会给你增加额外的负担。”
“另外,我会想办法带领那些科举的考生前去京茗阁的,你不用偷偷给我塞银子,省得到时候被娘发现了,我又要挨一顿痛骂……”
兄妹二人闲聊着家常,时间不知不觉过去。
谢嘉宁又于府中歇息了一日,转眼到了一月初八这天,她准备动身前去江家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