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疏桐抬了抬手,示意心无不必生气。
“本侯只是想将地从几位手中赎回来,价钱好商量。一手交地,一手交钱。至于方才你所说,庄户们守不住地,还会有别人来买地一事,就不劳诸位操心了。”
“那……当初,小人花了十两银子,买走了三亩地……”有人瓮声瓮气地开口。
“心无,给他十二两。”
心无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钱递上去。
那人却还迟疑着。
“快把地契交出来!岳侯多给了你二两,难不成你还想跟岳侯讨价还价?”心无呵斥道。
那人只得交出了地契。
见有一人妥协,余下几人便也不再坚持,纷纷交出了地契,拿钱走人。
岳疏桐看着桌上的几张地契,心中五味杂陈。
方才那人的一席话,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她心中所有的不甘。
不错,即便她如今赎回了地,即便再次将地给了庄户,即便庄户日后不会再卖地,可是一样会有人眼馋这些土地,来诱骗庄户将地再次卖出。
而能出钱卖土地的人,大多有钱有势,庄户们即便不情愿,也无力与之抗衡。
况且,整个大周,只有她想要这么做,旁人都想将地攥在自己的手中。执意逆行的她,已然遭人白眼,难以独善其身。
若想真的杜绝,除非将大周所有的土地全部收归朝廷,可若是真的这么做了,无异于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到那时,她一定会粉身碎骨。
可她不怕粉身碎骨,她只怕即便不得善终,所做的一切努力还是会付之东流。
“罢了,”她叹道,“这些地,还是暂时由我为你们管理。待来日,我有了好的法子,再分给你们。我说到做到。”
庄户们将地契都交给了岳疏桐。其中不乏有人不情愿。
“你们放心,我不是邢万金,绝不会苛待你们。再次把地分给你们之前,有的话,你们交个一成半成就好,若没有,不交也罢。”
“谢岳侯,岳侯真是大善人。”
庄户们这就要跪下。
“都起来,不必向我行礼。从今往后,你们都不必对我行礼。”岳疏桐立刻站了起来。
庄户们才站直了身子。
岳疏桐看着眼前一张张饱经风霜,黝黑瘦削的脸,忍不住眼眶一热。
她当然不会为难他们,可是,在她之外,其余的人呢,也会善待庄户吗。
邢万金被她处置,可是,在邢万金之外,其余的“邢万金”呢,也会罪有应得,恶有恶报吗。
她明明已经是一人之下的镇国侯,明明已经手握大权,可不知为何,她还是感到无能为力。好像她要面对的,不是几位利欲熏心的庄户,也不是欲壑难填的乡绅,更不是贪婪只为一己私欲的士绅豪族,而是一个看不清形状,摸不到身体,却巨大无比的妖怪。
是这个妖怪给了她如今的地位,让她受万人跪拜,可也是这妖怪,横亘在她的面前,不仅挡住了她的去路,还会将她一口吞下。
岳疏桐让心无收好了地契,同乔婆婆道了别,便启程回祁安城了。
那处让她不停回想起儿时记忆的村庄,如今看来,只会让她徒增烦恼。
当然,这不是庄户们的错。
马车辚辚,寒风阵阵。
岳疏桐刚刚迈进侯府,何大娘便满脸笑容的迎了上来。
“何大娘,什么事,这么高兴?”岳疏桐随口问道。
“禀岳侯,宫里的墨大人来了,正在厅上等着呢,还拿着两只大盒子,一定是陛下给岳侯的赏赐。”
“墨玺来了?我去看看。”岳疏桐快步往厅上走去。
一定是段泓那边有了什么事。如若真的是赏赐,差谁来送都一样,何必墨玺亲自前来。
“见过岳侯。”墨玺行礼道。
“墨大人,是什么要紧事,要你亲自来?”
“这是陛下命小人送来的。陛下说,若是让旁人来送,他不放心。”说罢,墨玺打开了桌案上的两只大盒子,拿出了里面的东西。
是两只牌位。
看清了上面的字,岳疏桐顿时泪如泉涌。
先考岳生吉府君之神位。
先妣秦玉孺人之神位。
牌位上还写着,女疏桐奉祀,婿段泓奉祀。
岳疏桐缓缓接过牌位,泣不成声。
“还请岳侯保重身子,不要过分哀伤。陛下知道岳侯有此心,只是近来事务太过繁忙,陛下便先替岳侯办了。陛下还下旨,追封老大人为永乐侯,老夫人为太康夫人。”墨玺轻声道。
“我稍后会入宫谢恩的。”岳疏桐勉强止住了哭,哽咽道。
“岳侯快别忙,”墨玺道,“陛下说了,这本就是该做的。旁的倒也罢了,若是岳侯因此事入宫谢恩,岂不是生分了。”
岳疏桐点着头。心无拿了帕子,为岳疏桐拭泪。
“陛下说,眼下,想必是无法为侯爷和夫人修葺坟茔了。但有这个,每逢寒食清明,陛下与岳侯也有一个祭祀之处。侯爷和夫人也能受香火,也算是陛下和岳侯的一番孝心了。还请岳侯安置好侯爷和夫人的牌位,小人要后宫复命了。”
“心无,替我送送墨大人。”
“好。”
心无与墨玺离开了。
四下无人,岳疏桐将牌位牢牢抱在怀中,忍不住放声大哭。
这么多年,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爹娘,可一直以来,只有在王府的时候,她还能为爹娘烧些纸。后来她与段泓遭人陷害,被迫出逃,便连烧纸也做不到了。
她的爹娘,去时,莫说棺椁,连体面的衣裳也没有,只是草草掩埋,掩埋尸首的地方,甚至不能被称为坟冢。
年年清明,岳疏桐都无法祭祀,也不知爹娘在黄泉之下,是何等寂寥。
好在,如今终于有了。
岳疏桐命人打扫屋子,在供桌上摆好果品和香炉,将爹娘的牌位恭恭敬敬地放置上去。
何大娘拿来了蒲团,岳疏桐跪下,她终于可以给爹娘上香叩首了。
“何大娘,你去账房支了钱,去佑安寺,请那里的师父来做场法事吧。”岳疏桐擦干眼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