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别多想——”三丹夫说着,小心翼翼抬眸看向耶律岱钦,“三王爷也是怕进都的路上再出什么岔子。”
耶律岱钦掀起眼皮睨了三丹夫一眼,将身子一仰朝身后的软榻上卧去。
闭起眼睛抬手抵在额间,一下一下的捏着眉心,薄唇轻启。
“留着他,兴许还有些用处,若是让他就这么痛痛快快的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他!”
他顿了顿,缓缓睁开了眼睛,呆呆地看着窗外一座座被落在身后的山峦。
方才景华簪扑在那人怀里泣泪的场景也如那过往的山峦似的一帧一帧从他的脑海里划过。
他的眸光也逐渐变的阴鸷起来,搁在额间的手不自觉攥成了一个拳,将一旁的三丹夫看的瑟瑟发抖,未敢再抬头。
“那人姓什么?”耶律岱钦冷眼看向三丹夫。
“姓祁!名鹤!祁鹤!镇国公府的公子,也是——”说到这里,三丹夫的声音变的小了许多,“前朝皇后娘娘的亲侄子——”
耶律岱钦没有再说话,翻了个身朝里躺去,半晌没说话。
“那卑职这便退下了。”三丹夫见状,起身要下马车。
“传我的话给三王爷,这个人我要了。”耶律岱钦合着眸子,沉静道。
“是——”
“还有。”耶律岱钦顿了顿,“忍科死了,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
三丹夫瞳孔一震,朝软榻恭敬叩头,“是!”
“回宫后,记得到户部去支五百两银子,给忍科的恤赏。”
“是!”
原本进都城的路不知何时已被炸毁,一行人马只好绕了另一条路进城。
这条路颇有些路程,行至天黑处还未靠近都城,查干巴日便下令就地扎营过夜。
而这一夜,看着不远处祁鹤的帐子,景华簪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次日晨曦,天刚蒙蒙亮,营地便炊烟缭绕。
“您——多少喝点儿吧——”赫连桑麻端着一碗黄汤跪坐在景华簪脚边。
景华簪披着裘毯靠坐在软榻上,额角支在窗前,发丝愈发散乱。
一张惨白的脸朝外扭着,目光呆滞。
衾毯一角,白皙的腿蜷缩着,从膝盖处至脚背,已绽出一道道鲜红的痕迹,触目惊心。
粗褐色的绞丝锁链交织在细嫩的脚腕间,粗野又丑陋。
桑麻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瓷碗递给了身后的侍女,朝前膝行几步,伸手将衾毯又往下遮了遮。
“公主,不要再想着逃跑了,您是逃不出去的——”桑麻说着,又将一个半温的汤婆子往景华簪怀中递去,“医士说了,您若是再不喝药,伤口会感染的!您好歹喝点儿吧!”
显然,与祁鹤的相遇并没有让她的心如释重负,相反,取而代之的是相比之前更重的绝望。
这会儿,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要不要咬舌自尽——
一夜未眠,她在心底不断地谴责自己。
她这个公主当的窝囊,毁掉了令牌不说,几次计划逃跑都失败了。
昨儿夜里,她小瞧了北狄军士的素养。
不仅没能拉着祁鹤逃跑成功,还害的他被俄日和木毒打了一顿,人看上去已几近奄奄一息。
而她自己,被发现后,查干巴日也第一时间给她的脚上了锁链。
她挣扎,她叫喊,这锁链还是牢牢的禁锢住了她的双脚。
桑麻对她好,可桑麻是北狄人,因此,她再也不想同她说半个字。
她轻轻将手从怀中抽离,缓缓合上了眼睛,依旧靠坐在窗板上,满脸疲色。
而那汤婆子也‘咣当’一声朝下摔去。
桑麻惊呼一声,赶忙拾了递与身后的侍女,“再去灌些热水来。”
侍女点点头,应声而去。
帐外,耶律岱钦裹着皮裘坐在篝火前,望着对面发怔。
而那里,是景华簪乘的那架马车。
“二皇子,好了。”三丹夫将一盘肉干往耶律岱钦跟前递去。
耶律岱钦没接,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马车里走出来的侍女,“把她叫过来。”
“是。”三丹夫应声搁下铜盘往景华簪的马车跟前走去。
须臾,那侍女到了耶律岱钦的跟前。
“奴婢叩见二皇子。”侍女近前,将怀中的汤婆子往小几上一搁,伏地叩头。
耶律岱钦正喝茶,他搁下茶盏,搓了搓手,“起来吧。”
“谢二皇子!”
“灌汤婆子?”耶律岱钦眼皮一挑,朝前睨了一眼。
“回二皇子的话,是。”
耶律岱钦无声的点了点头,又往景华簪的马车看去。
昨夜里发生的事他是知道的,可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出帐看一眼。
他没有听到景华簪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只是听三丹夫说他们给她上了脚链。
“五根粗铁绞在一块儿的,合起来足有小碗口那么粗——”他想起今儿晨起,三丹夫在他跟前用手比划着。
“她看起来怎么样?”耶律岱钦的下巴朝景华簪的马车扬了扬,朝后仰靠去,眸光冷凝的盯视着跟前的侍女。
侍女怯怯的看了一眼耶律岱钦,摇了摇头,“不怎么好——她一夜未眠,不仅不肯服药,连伤口上的药都不让换——”
“看着奄奄一息的——就像是——吊着一口气一样——可能快要死了——”
耶律岱钦感到自己的心绪一下子乱了,仿佛有一种他按捺不住的冲动要将他往那乘马车跟前推去。
可一想到昨日里景华簪扑到那人的怀里,他又瞬间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又被一股怒火充斥。
更何况,自己怎么能去看她——岂不是给了俄日和木把柄!
理性终究又战胜了感性。
死就死吧!不过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而已!
自己日后是要做皇帝的人,三宫六院,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耶律岱钦偏过头不再看那乘马车,抬手一挥,“去吧。”
侍女应声退下。
可耶律岱钦的所想,早已被三丹夫看在了眼里。
毕竟,自己这主子前几日对那位前朝公主所表现出的喜爱是那么的不可遮掩。
他明白他的无奈,他理解他的自私。
“二皇子。”三丹夫上前,躬身凑到了耶律岱钦的耳侧。
“说。”太阳已经出来了,照在耶律岱钦的微卷的头发上,打下一圈光晕落在眼敛处,长长的睫毛翻起又落下。
“今儿的奶茶熬的多,眼看着喝不完了,丢了也是浪费,要不要卑职去给那位前朝公主送些去?”
耶律岱钦思索了一下,起身往帐内走,不咸不淡的甩下一句,“你看着办吧。”
他不喜欢自己的心思被旁人看透,可此时此刻,三丹夫的话却一点儿都没引起他的反感。
他恨她,可总觉得若让她去死——还不至于——
得了应允,三丹夫迅速将奶茶往另一个铜壶里分去,又搁火上热了,切了几块奶糕子,就要往对面的马车去。
可刚走出几步,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
耶律岱钦刚进帐,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返身追了出来,将三丹夫叫住,招了招手将他唤至身侧。
他看了一眼铜盘上的奶糕子,又拎起装奶茶的铜壶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她不爱吃这些奶制的东西。”
三丹夫一下子傻了眼,“那——这——”
耶律岱钦顿了顿,回到帐中翻寻片刻,拿了一包东西出来递到了三丹夫手中,“这里边是茶叶,给她沏了送这个过去,再煮些面糊糊,炮些肉送过去就行,别的不要。”
三丹夫一下子呆住了,他一下子不敢相信,自己这主子如今竟心细到这种程度,竟连那位公主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都记得这么清楚。
往日他只是听旁人说了那么几句,如今是真见识到了。
“发什么楞啊!”耶律岱钦将茶叶往三丹夫怀里一搁,斥声道:“快去,待会儿就要拔营了。”
“是!”三丹夫缓过神来拔腿而去。
“欸等等!”耶律岱钦又将人叫住,“那姓祁的在哪个帐呢?”
三丹夫朝南边一指,耶律岱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一个小帐孤零零的支在地上,门口守着四个禁卫。
......
一个冷激灵将祁鹤猛地惊醒,身上的痛感又再次袭来。
他艰难的抬了抬眼皮,发丝上的水滴缓缓滑进眼珠子里,蛰的他冒出几滴生泪。
“二皇子,人没死!”
祁鹤艰难的甩了甩头,极力睁着眼,想看清跟前是谁在说话。
视线渐渐清明,他逐渐看清,一位面若冠玉,比自己稍高一些的男子在离自己不远处负手站立,正面容肃色的打量着自己。
“你——你是谁——”祁鹤的嗓子已经几乎发不出声音,昨儿夜里俄日和木吩咐人将滚烫的热水灌进了他的喉咙。
泛着血腥的甜味充斥着他的口腔,直到这会儿还未消。
看着眼前被束缚在木架上的男人,耶律岱钦不禁又走近几步。
他惊讶于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受了刑罚就冲自己摇尾乞怜。
俄日和木是上刑的老手,给他上的刑比他想象中要重许多。
他预感,他一出现在他面前他的第一句话该是向自己求饶才对。
可是——他没有。
“这是我们二皇子!”禁卫上前大喝一声,耶律岱钦抬手将其挥退,“你们都退下吧,我要跟他单独说几句话。”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