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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逖漫不经心的看着场内歌舞,他对此并没什么兴趣,因此只是偶尔将目光放上去,更多的时候则是看着墙角处的几盆海棠。

万老爷当日宴会那句话没有说错,静海伯府虽然没有蓄姬,但京城好此道者不知凡几,他年少意气之时也参加过数次,见过许多歌舞,与之相比,远安县内便逊了不止一筹。

一舞终了,众女如花苞状散开,唯有红裳女子站在中间,螓首蛾眉,微垂着眼睑。

万老爷抚着胡须笑道:“如何,这场歌舞可能入得了几位的眼?”

骆老爷率先道:“不错不错,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绿腰舞果然名不虚传。”

便是旁边的温杨二人也不由得点头附和。

万老爷笑意更甚,看向俞逖道:“大人觉得如何?我命人仔细调教了她们数十日,好容易才有了今日所见。”

俞逖含笑,握着酒杯的手指轻点杯壁,“万老爷好心思,的确比当日宴会上更好。”

“哈哈大人喜欢就好。”万老爷摸了摸下巴,语气莫名的道:“她们的妙处不止在舞姿上,别处更有风味。”

俞逖笑意难辨,不去接他这话。

一旁的骆老爷却耐不住,“妙在何处?”

从前县里各处都凋零得很,稍微有些周全出色的舞姬歌姬都被收进了各家府中蓄养,平日宴饮时就出来陪客,因此他也算是见过不少上等货色,但今日这舞,却又比从前所见更高一筹。

“大人请看。”万老爷伸手示意场中舞姬。

众女早就静候多时,如今得了主家的话,纷纷抬起头来,露出姣好的眉眼,既媚且柔的看向厅堂中人,为首的两名红裳女子更是将目光落在俞逖身上,双眸剪水,含情脉脉。

俞逖只作不知,看向身旁的万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骆老爷常在风月中游走,最是知情识趣的,打从这舞姬一出,他就知道姓万的在打什么主意,当下便和俞逖笑道:“自古以来美人配英雄,此二女容色出众,舞姿亦盛,自然得配在场身份最为高贵之人,除却大人外还有谁配享有呢?”

万老爷也道:“她们出身清白,原不是歌姬舞姬之流,只是因为仰慕大人,所以才自荐前来,只求大人些许怜惜。”

寇明旭原本蒙头吃酒,两耳不闻窗外事,然而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抬头看向上手的俞逖。

万老爷见俞逖不曾说话,随即使了眼色让二女上前来,“还不快给大人斟酒。”

俞逖仍带了分温和,手掌朝外挥了挥,“不必了,万老爷的意思本官明白了,但我和夫人情真意笃,实在没这个想法,只怕是无福消受。”

骆老爷听见后道:“她们不过是求春风一度,想来并不求什么名分,能得大人一时青睐就已经是莫大荣幸了,大人何不遂了她们的愿?况且今日在场的唯有我们,夫人不会知晓此件事情。”

有他解围说话,万老爷的脸色便也如常笑着,挥了挥手示意舞姬上前来,各自陪客。

又同俞逖道:“骆老弟的话说得没错。她们原是我岳家那边精心教养的姑娘,平日里久坐闺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若非是有大人在此,我也是舍不得她们出来献舞的。”

原来这两女便是曾与祝春时多次见过的怜姐儿愫姐儿。

俞逖因机缘巧合并不曾见过她们,只在夜间和祝春时闲聊时听过两句,因此万老爷这话一出,他立时猜到眼前人的身份。

怜姐儿生的妩媚,今日打扮又格外秾艳,举手投足间自带风流气,她微软了腰肢福身,吐气如兰:“妾见过大人。”

愫姐儿生得清丽些,与怜姐儿各有风情姿容,也跟着缓缓行礼。

俞逖视线从她二人身上一扫而过,心中不生半点涟漪,反而对万家今日又多一层戒备。

“我听夫人提起过你们。”俞逖漫不经心,“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

怜姐儿脸色微红,她本就因跳舞而气息微喘,此刻脸上又添一层红晕,更是显得娇艳。

一旁看着这边的骆老爷都忍不住将杯中酒水尽数吞咽而下。

“夫人仁善,待我们姐妹二人亲厚。”怜姐儿微抬了眼,柳叶弯弯,“若是大人不弃,妾身姐妹愿从此伺候夫人左右。”

俞逖险些被这话气笑。

他冷了神色,“不必了,我家仆妇虽不中用,不善歌舞,但好歹手脚还算麻利,且都是伯府里知根知底的人。”

愫姐儿脸皮要薄些,几乎立刻就听出俞逖言语中的讽刺之意,她抿了抿唇,惨白着脸委屈道:“我和姐姐也是清白出身,不过是倾慕大人,所以今日才出现在此,大人何必如此刻薄呢?”

守在旁边的平明连江俱看不惯她们的行为,闻言便嗤笑:“姑娘说的话好没道理,我家大人不过实话实说罢了。伯府几代传承,都是用惯了的老人和家生子,不仅清白还可靠。两位姑娘是哪副牌面上的人物,嘴一张就要去服侍我们夫人,殊不知夫人是什么身份,什么脏的臭的也能去伺候了?”

俞逖听了也不出声阻止,而是任由平明说完。

几乎是话音刚落,愫姐儿就先红了眼眶,泫然欲泣的看着俞逖,“大人便任凭他出言侮辱我们姐妹吗?我们也是爹生娘养,富贵堆里精心养大的,虽然身份低微不能和夫人相比,但也不是由人欺辱的!”

说着泪珠滚滚而落,配上一张清丽面孔,又在烛火灯光之下,可谓是梨花带雨。

怜姐儿也被说红了眼圈,但她只是抬手擦了擦眼角,又拉住满心悲愤的愫姐儿,持着礼对俞逖道:“大人明鉴,妾今日举止冒昧不当,但满心倾慕实在难以排解,平日大人忙于正事亦不得见,只好出此下策。”

她说完又看向愫姐儿,“今日本就是我们姐妹不对,不论大人和这两位小哥说什么,都只管受着就是了。”

说到这里,便是俞逖也为此女的巧辩所惊讶,字字句句都能往他身上扯来,与其如此还在这里献舞做什么,不如去公堂之上做个状师,他还能多看几眼。

而一旁听了半晌的骆老爷怀里抱着个舞姬上下摸索,也忍不住叹道:“她们情意至此,满心都是大人,若是大人推辞,岂不是辜负良辰美景?”

即便是温老爷,此时怀里也坐着个舞姬,素手纤纤正喂他喝酒,他饮了此杯,又听这话,也跟着劝道:“二女绝色,又自荐枕席,大人不如笑纳,下了万老哥的这艘船后,便当做黄粱一梦就是了。”

万老爷见怜愫口舌伶俐,种种情态都惹人怜惜,便是他都不禁情动,更何况是俞逖这个没见过多少风月的毛头小子?

寇明旭推开了前来斟酒的舞姬,视线紧盯着这边,见俞逖不说话,他心里也有些着急,立刻就准备起身赶过去。

“姑娘,我这小厮的话,倒是没有说错。”俞逖搁下手里酒杯,看着二人的目光毫不留情,“一来,我虽然见识短浅,但还算是见过几家清白门户,和两位姑娘的所作所为截然不同,你二人口口声声倾慕于我,我却不曾见过,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倾慕?二来,”他的语气里充满讽意,“你们先接近结识我夫人,如今又这样出现在我面前,我夫人知道吗?”

怜姐儿哑然,脸上带愧。

愫姐儿眼中的泪也欲坠未坠,她轻声道:“妾自知对不住夫人,但大人自来远安后,我们姐妹便听闻大人惩恶除奸的消息,故而才......”

她说着就微垂了头,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来,像是垂下的一株雨后玉兰。

万老爷在旁帮腔:“说来也是老夫的不是,经常在家中说起大人,才让她们姐妹二人听了去,都说年少而慕少艾,这反过来也是一样啊。”

俞逖已然烦了,懒得再应付她们,冷冷道:“万老爷这话不对,孟子曰: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两位姑娘的心思本官管不着,也不愿意管,但本官的心思,却全在我妻身上,无暇分心。”

万老爷语塞。

怜姐儿愫姐儿听了这话,脸上红晕尽退,微睁大了眼,既有些不可置信,又对眼前局面无可奈何。

怜姐儿还想再说什么,俞逖一抬手,连江平明就会意上前,挡在二女中间。

“姑娘,我家大人的意思想来很清楚了,还请姑娘离远些,否则大人就不是现下的好脾气了。”平明吓唬道。

愫姐儿看向万老爷,一双美眸似哀似求。

万老爷见此计不行,也知道若是继续纠缠下去,反倒可能让俞逖发怒离席,接下来的图谋也就不好使了。

他便微微点头,示意二人先行退下。

怜姐儿得了信,却是一抹泪,“大人如此,妾身姐妹不敢再求,今日能来此地与大人献舞说话,就是求不来的机缘了。”

愫姐儿也俯身下拜,“不敢再扰大人清静,妾告退。”

说罢,两人恋恋不舍的看着俞逖,见俞逖果真不曾再将视线投注过来,便只能低头转身出门。

人离开后,俞逖才稍微缓了神色,看向万老爷严肃道:“日后不用再费心帮本官安排,心领了。”

万老爷趁着刚才的几息工夫调整好心情,此刻已经能如常含笑,先告了声罪:“是我的不是,想着大人从京城而来,繁华富贵温香软玉远非我们这些穷乡僻壤可以比较,因此才处处小心,想让大人略感舒心。没成想弄巧成拙,倒是惹得大人不悦。”

“本官来此地并非想要寻欢作乐,远安上下何等情形想必各位比我清楚,一晌贪欢可以,但若是每回万老爷都如此安排,岂非本末倒置?”俞逖声色并非极尽苛责,甚至还算得上平和,但周围中人仍旧能听出几分疾言厉色来。

这下不止万老爷,便是其余几位抱着舞姬寻欢的也都纷纷起身拱手告罪,旁桌不大清楚发生了何事的商户见此情景,也不敢高声喧哗,皆敛息屏声等俞逖指示。

“大人言重了。”一直没怎么掺和进来的杨老爷开口道,“自来官商分明,大人初至,县里上下都诚惶诚恐,唯恐何处不敬。万老弟也是因此才不敢有分毫疏忽,务求尽善尽美,以求大人满意。”

俞逖近日满心都在万家身上,对其余诸家只是略有了解,因而见杨家当家人开口,他便也移目看过去。

“我自然明白诸位之心。”俞逖让众人落座,嘴上也顺势换了自称,“否则也不至于到此时才说,这些话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我素来不好此道,日后别家宴饮也不用特地请人相陪。”

他说着又摇了摇头,“还是清白人家。若是真受了,那不仅糟蹋良家,也非我的仕途之愿。”

“诸位总不愿远安再出如蔡泰一流的官员吧?”

这话一出,谁还能说愿意?那岂不是在说他们个个都不安好心,意图贿赂揽财?只得连声道大人清正,是远安百姓之福。

如此,万老爷也无话可说,只好起身敬俞逖几杯薄酒。

俞逖爽快应了,一时又有其余几家上前敬酒,他略喝了几杯,就推说酒力不胜,要往船舱外吹风醒酒,命平明留下,连江随同。

“爷。”连江有些担心的看着俞逖。

俞逖摇头,示意无事,他虽然不算千杯不醉,但也不至于因为这几杯就受不住。

“要不要小的让人去告诉奶奶一声?”

“不用。”他走了几步到甲板上,经云水河面的凉风一吹,精神也稍微好了些,“别让你们奶奶跟着担心。今日万家想来不止一招,你仔细守着,除了我的话,谁的话都不要听。”

“爷放心,小的跟在您身边伺候多少年了,这点数还是有的。”连江回答道。

吹了半晌风,脑中不仅没有清明不说,反而愈加晕沉,俞逖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忙抓着连江的手,下了死命:“即便是有人过来说是春时找你,也务必不准离开。”

“爷——”

不等俞逖回话,前面船舱里就出来个面善的小厮,连江认得对方,方才厅堂里站着听候招呼的仆从。

“小的见过大人,老爷见大人不曾回来,便吩咐小的出来瞧瞧,看是否有能帮得上的地方。”

俞逖强撑:“本官方才不小心被酒水打湿了衣,不知道船上有没有更衣的地方?”

“自然有的。”小厮躬身回道,“就在前面,大人跟小的来。”

俞逖看向连江,连江会意,搀扶着他往不远处的房间里去。

屋里布置简单,几盆花枝,一张榻、一张桌、四张椅外加一扇屏风遮挡的更衣沐浴区域。

连江仔仔细细将屋里看了个遍,甚至连屏风后都检查了三四回,没发现什么问题,这才敢扶着俞逖坐在榻上。

“小哥,麻烦你去拿壶茶来。”

俞逖精神不济,不好说话让对方发觉,因此一应都是连江吩咐,那小厮闻言忙道好,转身退了出去。

连江躬身靠近俞逖,低声:“爷,会不会是酒里放了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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