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他是心疼我!”
那些画面串联起来,就像毒蛇,将三筒紧紧缠绕。
他脸上露出明显的痛苦神色,紧紧抓着胸口的衣襟,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没想到……没想到……是临别赠言!”
好一个临别赠言!
二筒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还记得,胡瞎子走后那天半夜,他神奇地退了烧。
整个人就像剥去了一层厚重的壳,无比轻松。
不过,因为烧了太久的缘故,一起来还是觉得头重脚轻。
连铺在地面上的月光看上去都晃晃悠悠的,像漾了一层波光粼粼的水。
爷爷的屋里亮着灯,焦黄的光将黑夜烫出一个洞。
二筒感觉肚子饿得咕咕响,踉踉跄跄奔了过去。
一推开门,见爷爷正弓着腰从躺柜里往外拿东西。
有**精美的点心、有水灵灵的苹果梨,还有几包花里胡哨的小零食。
最显眼的是一瓶黄桃罐头,小碗一样的桃肉瓣瓣清楚,浸在澄亮的糖水里,别提多诱人了。
一大股津液从舌头下面冒了出来,二筒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二筒?”
听见门口有动静,爷爷抬起头,见卧床已久的孙子倚在门边,又惊又喜。
不过两三米的距离,他却一路小跑奔了过去,双眼弯弯像天上的月牙,
“你怎么起来了?好点儿了吗?”
说完,爷爷伸手摸了摸二筒的额头,大大松了口气。
他先是安顿二筒在床上坐好,又重新走回门口,冲着月亮作了作揖,一脸虔诚地嘀咕着:
“感谢老天爷,感谢老神仙,救我孙子一命。”
二筒的注意力都在黄桃罐头上,口水越来越盛,几乎要沿着嘴角滴下来了。
“爷,我想吃那个!”
他没忍住,抬手指了指。
爷爷转过头,嘴角带着掩藏不住的笑意,下意识就应了下来:
“吃,只要你肯吃,爷什么都给你买。”
可手刚搭上金黄色的瓶盖,仿佛想起了什么,又停止了动作,有些窘迫道:
“二筒啊,吃点儿别的行不,就这一瓶了,明天还得给你弟带上呢!”
二筒的注意力都在前面那句话上,根本没顾上问三筒要去哪儿,为什么带黄桃罐头。
他五官眉眼一耷拉,觉得委屈极了。
自己大病初愈,爷爷还这么偏心,任性道:
“不,我就要吃,现在就要吃!”
“好孩子……”
爷爷左右为难,嗫喏着,
“明天,明天我就给你买,行吗?”
“不!”
二筒气鼓鼓的,一个打挺,直挺挺地躺下,咣当好大一声,像是要把床砸个窟窿出来,
“我现在就要吃!”
爷爷吓坏了,唯恐他病情反复,数了数一共有五块黄桃,小声商量着:
“二筒啊,那咱就吃一块,剩下的留给三筒,行不行?”
二筒心头一喜,当即一个鱼跃,又弹了起来:
“好!”
他双眼瞪得大大的,一直盯着爷爷开罐头,似乎这是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刻。
只见一字螺丝刀扁扁的头从瓶盖缝隙探了进去,以玻璃瓶身为支点,手柄一压,尖头一翘,一股气儿“噗”的钻了出来。
再上手一扭,很轻松就打开了。
桃肉很滑,勺子在里面搅了半天,才“捉”了一块进碗里。
爷爷又盛了三大勺糖水,颤颤巍巍端到二筒面前,笑着朝他努了努嘴。
那只馋虫都要从喉咙里伸出手了,二筒刚埋下头,突然想起来只有一块的“指标”,于是只浅浅咬了一小口,含在嘴里咂摸了半天,才慢慢咽了下去。
爷爷看得心酸,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爱吃的话,以后爷还给你买。”
虽然二筒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家里穷,爷爷没钱,黄桃罐头这种金贵的东西,一年也吃不上一次。
但他却无比满足,因为这份爱。
此时此刻,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来自长辈的宠爱。
……
听到这儿,三筒嗤笑了一下。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包中华,抽了根正打算按在嘴上,突然想起二筒说的森林秋季防火,迟疑片刻又将烟卷夹到耳朵上:
“原来那黄桃让你吃了,我说怎么少了一块呢?”
“爷说,剩下的你第二天要带着……”
二筒记得,三筒就是那天走失的。
如果这只是一个偶发事件,爷爷又怎么会让他带那么多好吃的?
此时将前后发生的事情一串联,他才觉得不是很对劲儿,后背不由一阵发凉。
难道真如三筒所说,爷爷盘算好了要卖掉他?
“是,我还挺高兴,一大早背着包袱就出发了。”
聊了一会儿,三筒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激愤了,他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那天正好是庆余大集,他给了五十块钱,说是要照顾你和爸走不开,让我去买米买肉买菜回来。”
头一次怀揣“巨资”,三筒就像个骄傲的大富翁,身上的伤口都不觉得疼了。
他一路蹦跳着,很快就下了山,来到庆余河套。
大集上已经人头攒动,各种小商品琳琅满目,叫卖声不绝于耳,简直让人看花了眼。
家里总有这样那样的变故,三筒已经很久没感受过如此轻松热闹的氛围了。
他将包袱护在胸口,径直往米面粮油副食那边去。
各种香喷喷的炸货把肚子里的馋虫都勾出来了。
三筒使劲忍着,打算完成任务后,如有剩余的钱,再买几个油饼,让爷爷爸爸弟弟都尝尝。
对一个小孩子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路边的诱惑一个接一个,有几次他都停下脚步,想先尝尝味道。
幸好带了一包吃的。
他拿出黄桃罐头,桃肉是舍不得吃的,抿了一口糖水,试图将不安分的馋虫压下去。
甜滋滋的味道顿时布满口腔,味蕾得到了暂时的满足。
三筒有些小得意,看,自己还是有办法的。
正在这时,一个男人凑了过来,直愣愣地问了一句:“你是三筒吗?”
见对方是生面孔,三筒有些警惕,他将黄桃罐头仔细收好,又抓紧了胸口的包袱:
“你是谁?”
“我付六啊,不认识了?”
男人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三筒没想起来谁是付六,不过出于礼貌,他“哦”了一声。
付六抓耳挠腮一脸急色:“你咋还在这闲逛呢,你家出事了!”
三筒心里咯噔一下,一把抓住他:“出什么事了?”
“你爷从山上滚下来,摔得头破血流,让人送县医院去了!”
付六连比划带说,比死了亲爹还着急。
三筒一下子吓傻了,抬腿就要往家跑,却被付六一把拉住:“错了,你爷去县医院了。”
他稍稍反应了下,转头又要往县城的方向奔。
“好几十公里呢!你这两条腿,啥时候能跑到?”
付六拉着他就往河套外面走,
“正好我开了车,送你过去。”
三筒只觉得心脏砰砰砰跳得厉害,胸腔像是要炸了一般,脑袋嗡嗡作响。
他完全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砸懵了,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像木偶一样,上了付六的三手面包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