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个西皮,风,花,雪,月,这根本就不是在说灾劫本身,而是在说破劫之法!”
龙丘城西,望山山巅沙海,韩冰忽而破口大喝道。
“哦?”轩极似乎饶有兴致的抬起了眼皮,静静的望着血泊中倒地的三人。
“风和潮啸有啥关系?花和熔岩有啥关系?就算你是个劳什子的破神,起个名儿也不至于这么没有章法吧!你在定下四劫的同时,其实也将破劫之法公之于众。大爷我就奇了怪了,你们还真是,能耐越大越拧巴,这都拧巴上瘾了是吧?”
听了韩冰的话,轩极忽而哈哈大笑,有多少年没这么笑过了,他自己也不知道。
“哈哈哈哈...”神负手而立,神色有说不出的轻松:“不错,就算你能料到,又能如何?”
轩极站起身,他将身上的金色光晕散去。而这时人们才会发现,此刻神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高高在上无法直视的威严。那是来自至高神的神威,无法无天,世间的一切对于他来说皆易如掌翻。
“人界皆是虚妄。贪婪,暴力,嫉妒,欺骗。你们知道什么是善,却做不到。正如同你们知道如何破劫,却终将徒劳。”
神一边似是感叹着,一边将目光投向天边。
“扯蛋!”略带痞气的少年忽然喝道。他此时早已被刚才的一击轰的站不起身,可他的脸上却是一脸的鄙夷与嚣张:“娜塔莉斯在死前让你照顾好这个世界,你只不过是看在这句话的份儿上才这么做的吧!”
轩极的脸色忽然冷了下来,他轻轻瞥了一眼韩冰。刹那间,韩冰只觉得全身再无法动弹,好像有千斤的巨石压在自己的胸口。他只觉喉咙一咸,一口殷红的鲜血便又从嘴中喷了出来,洒了一地。
不过,轩极终究没有再出招。
“你若是再敢提她,这世上你便是第一个消失的。”轩极冷冷道。
韩冰无言。此刻他的心中涌起阵阵悲凉,有些时候,就算知道了谜底,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过了许久,轩极忽然叹了口气,缓缓道:“来求神,说不定神会网开一面,饶过这个世界。”
韩冰一愣,他知道这世间仅仅是神手中的玩物而已,可他终究没有料到神真正的力量。创造与毁灭,真的只在他一念之间。举手,开天辟地,覆手,万物归于洪荒。
韩冰扭头,他向身旁倒地的曹云和雨薇看过去。
此刻,雨薇的羽翼早已全部被刚才神的那一招震散,雪翎羽飘散一地,格外狼狈。而曹云因为挡在最前,此刻受伤最重,银发上沾染着一片又一片刺眼的殷红。
三人看了看彼此,似乎是一瞬间决定了什么,随后相视一笑。
咚!
金钟忽而轰鸣,第四十九声。
天空中,日与月已相交在了一起。当双星的光芒彼此重合,它们非但没有更加闪耀,却好像会相互抵消一般。相交处坍塌成一个诡异的黑洞,像是深渊里眼睛。
天色暗了下来,日月相交,是黑色的圆轮,周围泛着一圈血红色的光晕。
“开始吧。”曹云扭头,朝一旁的山林中轻轻喊了一句。
一个矮小的身影从树后转出,一溜烟跑到曹云的身边,却是火焰族的红石。此刻,他没有再悠荡他火红色胡须,却只是大瞪着双眼问道:“确定吗?”
曹云回头,向雨薇看了一眼,轻轻一笑。随后他点了点头,闭上了双眼。
红石皱着眉头,随即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狠狠磕破自己的食指,在曹云的身下画出一个古怪而巨大的圆形焏术阵。
轩极歪着头,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四个人。当红石出现的时候,他并没有惊讶。只是面对着这自己曾付出心血的“残次品”生灵,不知是什么心情。
“你们决定来求我了么?”轩极双手抱怀,话里一时听不出什么语气。
韩冰笑了,他挣扎着坐起身子,将双臂懒懒的搭在微屈的双膝上,神态忽然变得轻松。
“神,你是对的。”这似乎是韩冰第一次对轩极如此尊敬:“我们正如你所说,贪婪,暴力,嫉妒,欺骗。”
“除了这些,可能还会更多。懒惰,算计,勾心斗角,自相残杀。”韩冰咬了咬牙,似乎是想站起来,可最终还是放弃了:“但除了这些,这世上还有些别的东西。”
“哦?”轩极挑了挑眉毛。
“比如说,情。”韩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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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丘城东,东海绝境。
狂涌的大海将一个个小丘吞没,沈梒所站立的小丘此刻更像是疯狂海浪中的一座小小的孤岛。狂暴的海浪翻涌着,卷噬着,似要将天地间的一切扯碎。
海水早已浸透了少女的全身,咸腥而猛烈的海风带来的是刻骨铭心的绝望。灭世的天灾面前,有多少人的生命转瞬即逝,又有多少人流离失所。背后那座号称巍峨宏伟的龙丘城,在眼前疯狂的大海面前,显得那么渺小。
可沈梒却依旧坚持着,她淡紫色的衣裙早已被撕扯得凌乱不堪,当海浪一次次拍过,裹挟在其中的树枝石砾在她的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鲜红的伤口。
她的家族从来不会放弃。沈达如此,沈华如此,沈梒也如此。
泪水划过少女的脸庞,又在下一刻被吹散在风里。
家族的每一代人,都被一座名为命运的大山压得喘不过气。风系血继术师,本质上是坚持与绝望的交织。无论是挣扎,还是努力,他们都在命运的漩涡中找寻那可能属于自己的痕迹。他们想要改变,想要在漫天花海里大笑,想要漫漫长夜里放肆哭泣。可最终,他们却穷尽一生,一路奔跑,一路追逐,将盛开的樱桃花永远留在那个美丽的春季。
“无诳,无妄,无痴,无忘...”
“无诳,无妄,无痴,无忘...”
“无诳,无妄,无痴,无忘...”
沈梒的眼神已经开始有些涣散,巨大的焏术不仅仅消耗着她的神智,也消耗着她的身体。风声凄厉,当日月双星于空中相交,黑红色光晕遮天蔽日,一堵巨大的海墙从空中压了过来,毁天灭地。
也许,这便是家族最后的终结吧。宿命啊,将我忘掉吧。沈家已经累了,已经再也跑不动了。
就这样吧。
忽然,一只手,轻轻搭上了她单薄的肩。
那是一只长满白色毛发的手,手掌处是枯黑干瘪的皮肤,指甲似是很久没有打理过,藏满了污泥。
可不知怎的,在这天昏地寒的东海绝境,巨大的海啸浪潮之下,那只手的掌心居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温暖。
手的主人是一名形如白猿的男子,杂乱的白毛在海风的撕扯下显得有些凌乱不堪。风吹开他额上的长毛,显出他丑陋而枯瘦的一张脸。密密麻麻的皱纹爬上他的眉梢,在眉心处褶皱的缝隙里,点着一枚青黑色的痣。
三年前,他在龙丘城外的恶战中,终不敌夜屠魔的魔爪,困埋于城外的土丘之下。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可如果说死,他早就已经死了,不是么?
多少年了,以不动风馆强行压制着血影凋零,丧失神智,最后沦为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所守护的那个光明王早就化为一具土下的白骨。他所痛恨的夜屠魔,自己终究是没有战过。
他曾以为,罢了,这龙丘城外的土丘也许便是自己最终的归宿。父亲沈达已死,女儿沈梒又不敢认。从此,这世界便再与他无关。生与死,又有什么区别?
鬼影白猿?那名号也不知是不是一种羞辱。
他叫做沈华,沈清风。
在失心谷的小岛上,还长着一棵他亲手栽种的樱桃树。
在这毁天灭地的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他撤掉了自己的不动风馆,来到那个自己一直不敢面对的人身边。
地狱的狂风,滔天的海浪。
我在生与死的边缘徜徉,认不清来时的方向。
时光如此沧桑,你也许早已忘却了我的模样。
可我心依旧在跳动,让我无法忘怀的,是你淡紫色的衣裳。
宿命从不曾放过我们,那是永世的业障。
我从地狱里来,终将向地狱里去。
只剩我孤身一人,迎着黑暗,逆流而上。
排山倒海,魂飞魄散。
天崩地裂,日月无光。
可那又何妨?
能看到你,便是天堂。
因为这世上的某处,有那么一朵樱桃花,仍在绽放。
“爹!”当认出面前人的那一刻,沈梒早已泪如泉涌。
于是,在东海绝境的孤岛之上,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似乎有几团力量在扭动。
这力量开始的时候很小,很不起眼,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推移,这力量便在转瞬间变得澎湃而汹涌。强大的焏术力在极小的空间内扭动着,打着旋。
冰冷的丘石上,随着一句句吟唱声渐起,那力量终于被解开了束缚。转瞬间,狂风大作,开碑裂石,日月无光!那是六道直通天地的龙卷风暴,每一道都比沈梒刚才使出的更大,更粗。气流在龙卷风暴中疯狂旋转着,白色的闪电隐于其中,噼啪作响。
六道巨大的龙卷风暴,裹挟着父女二人最后的决绝,向灭世海潮直直撞了过去。
如果世人皆骂我,我们就当它熙熙攘攘。
如果面前是海啸,那么我们正好乘风破浪。
如果这是我们生命的尽头,那么就将我们就将歌儿轻唱。
如果这是我们的宿命,那么就将宿命送葬!
那吟唱声是两个,一个清脆,一个低沉。
“吾即汝身,汝借吾魂。借星辰之海,看破山水沧桑。云卷舒,朝潮朝落,花开谢,寒来暑往。落若水之旭,祈苍梧于昆仑,祭云山之彝,祈玄冥于北荒。无诳,无妄,无痴,无忘。枕清月以高歌,沧海茫茫。献吾血于寂灭,随风逐浪。吾梦,吾醒,吾笑,吾狂。三界无情,噬吾魂于幽冥,纷纷扰扰。六道苍生,吞吾骨于莽荡,黄泉陌上。”
龙湮境,六道风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