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城,麟化,潼县和古须口组成的青南四郡,是冷兵器时代青州在南方的四座军事堡垒,也是青州在南部的第一道防线。青州的历代皇帝都非常重视这四座城池的建设。
四座城池中,最具有政治意义的,当属籍城。由于商栾城无法驻兵,朝廷为了控制商栾城,一般会将军队驻扎于商栾城的东西两侧。西侧是虎头堡,东侧就是籍城。
另外,青州不习水战,可并不代表青州没有水军。历朝历代的北方皇帝都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建设一支超越燕州的水军,进而征服整个云鼎大陆。而青州水军的驻扎地,正是在麟化城。”
----《云鼎地理志》
南方四月的阳光已经开始带有一些暖意了,一名身上只穿了一件皮甲的士卒,略微扭动了一下身子,好让皮甲下身体蒸腾出的热气快速散发掉。
轻风吹来,士卒感觉身上凉爽了许多。他用余光瞟了瞟右边的“大铁坨”,心中一阵别样的滋味。
这是一副由紫钢打造的铠甲,在阳光的照耀下似乎反射着一丝淡紫色的光芒。与其他盔甲不同,这一副盔甲有一个最显着的特点,厚。士卒不懂钢铁的锻造工艺,但他曾经摸过,这副盔甲的胸甲部分,居然有二指多厚,什么样的利刃才能砍开这样一层钢甲?打造这样一副紫钢的“铁坨“盔甲,有需要花掉多少锭金银?
而现在,作为“大铁坨”的使用者,紫钢甲下的那个人,现在又是什么样的感觉?他骄傲么?或者,他热么...?
笨重的“大铁坨”上,露出一个小脑袋,好吧,是相比“大铁坨”来说的小脑袋。这人高高的扬起头,厚重盔甲保护的臂弯中,端着一顶厚重的头盔。
这人的再右边,站立着一只钢甲怪兽。士卒知道,这只是身披重马铠的一匹战马,战马的头,脖颈,都被罩在层层的甲叶之中,只露出两只眼睛。垂下的甲叶甚至罩过了四蹄,看起来就像一座移动的堡垒。而最醒目的是,马鼻上方的甲叶上,居然锻造了一个两寸多长钢角,尖锐无比,闪耀着光芒。
这已经不是马了,你可以叫他铁犀牛,士卒暗暗心想。
一名轻甲士卒,一名重甲士卒,一匹战马,组成一个小组。而整整五千组的骑兵方阵,此时静静的伫立在夏荣城外的平原上,像一只蛰伏的凶兽。
这五千匹战马,一万名精装士卒,是钟萧将近八年的心血。“白胡教父”站在将台之上,不由得感慨万千。
燕州富甲天下却天生少马。燕州的马只能通过与青州的交易获得,而健壮的马匹作为一种战略资源,青州朝廷向来都是限额交易的。八年了,钟萧通过百般手段,终于组建了这么第一支,燕州的骑兵部队。光那清一色的紫钢重铠,就是全燕州的顶级铁匠花了整整五年打造完毕的,坚不可摧。
由于马匹太少和燕州士卒不善骑术,钟萧终于想出了两人一马这样的办法。平常,一名主骑士着重铠上阵冲杀。而副骑士的作用有两个,第一是作为主骑士的替补,第二是,帮助主骑士能在半个时辰内穿上那重达百斤的重铠,并帮助他们上马。
这样的骑兵,是不可阻挡的。钟萧心想。
“弟兄们!”燕州的大长老在将台上大声说道:
“我们燕州男儿扬眉吐气的时候,到了!”
“我们再也不用年年朝贡,岁岁称臣,因为,我们自己,是天下的主人!我们辛勤劳动得来的粮食,都是我们自己的!”
“燕州必胜!”
“燕州必胜!”
台下发出一片震耳欲聋的呐喊声。
钟萧轻轻摆了摆手,台下刹那间安静了下来。他转头看看了身边等候的三位义子,用一种威严的语气说到:
“你们,谁,能够统领这样一支钢甲之师?”
黑袍中的二义子仍旧一言不发。大义子慕容瑾笑了笑,却不作任何言语,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心中,早有答案。
钟萧的眼光,最终落在了曹云的身上。
黑衣少年默默的走下将台,静静的在骑兵方阵的前方走了一个来回。每走几步,他都在向他面前的骑士问一句话:
“你是谁?”
骑士们看着有点神经兮兮的大长老三义子,一时语塞。
最终,曹云走回将台,他低沉的嗓音在一瞬间放大,响彻在整个夏荣城外的平原之上:
“你是谁?你们是谁?”
他猛然间将手中的黑枪举过头顶,大声喊道:
“跟着吾辈走,你们是燕云铁骑!”
一时间,所有骑士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遍布了全身。他们忽然觉得,这个少年身上,散发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这种威严不同于大长老钟萧,是一种更特别的东西。庄严马上写在了每位骑士的脸上,他们挺起胸膛,齐声用最大的声音发出来自内心的嘶吼:
“燕云铁骑!!!!”
......
嬴诛天元年四月三日,云鼎大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燕云铁骑,就这样诞生了。钟萧突然觉得,这样一支骑兵,就是自己多年来雄心壮志的缩影,如今呈现在自己的面前,让他忽然有种飘飘然。
有这种飘飘然感觉的,不仅仅是他。
此时此刻,还有一个人,和钟萧一样,望着面前错落有致的营盘,洋洋自得。
他叫童肃,燕州“赤金长老“童狄的长子,此次燕州大军的正印先锋。
身后,是滚滚东流的古烈江,遥遥北望,潼县的城楼就在视界的边际处巍峨耸立。童肃想到,自己不久就将会登上那潼县城的城楼,将会是何等潇洒的英姿。
此次北渡古烈江,出奇的顺利。童肃本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提防青州军队会在半渡的时候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可事实上却什么也没有发生,手下的八千人马安然渡河,无一伤亡。
大概是青州的军队太少,或者已经被吓破了胆,缩在城楼里面不敢出来了吧,童肃心想。
实际上,童肃还真猜对了一半。潼县城中的守兵确实少,甚至是少的可怜,只有三千人还不到。以不到三千人的兵马来抵挡燕州的精锐步卒,即使有城楼为依靠,也确实是捉襟见肘。
可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
当风风火火的牙将撞进潼县将军府府邸的时候,两名老军侍卫,正在将军府院子里“大战”正酣。
“哎嗨嗨不许悔棋的好的哇?拉出去的屎还能坐回去的了?”
“哎呀呀老李头你这个人不要这么倔的好哇?刚才你平这个炮的时候,我一不小心就想起了我家里面的儿子,我儿子很可爱的好哇,然后我就一不留神飞了一下象。你怎么地就开始认死理了的呀。”
“喂,我说你们,陆将军呢?!陆将军在哪里?!”牙将焦急的跺着双脚。
“哦,原来是这位将军呐,哎呀呀真是不够巧的呀,我们陆将军今天不太方便呐,你要是想要找他,就去婉音阁找他好的啦。哎呀呀老李头你等一下的嘛,不要把我的象拿过去的嘛。”
......
婉音阁是当地最大的戏院。
当这名牙将喘着粗气跑进来的时候,他要找的陆将军,正在大声的鼓掌叫好。
“好!哎呀呀好呀好呀!这姑娘唱的真的是太水灵的啦!咋能唱的这么好听的啦!”
牙将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有其将必有其卒?
“哎呀呀我说你是谁的啦,本将军在这里听戏听的正欢,你说你进来捣什么乱的啦。那两个笨蛋脑袋里面真是灌了水的啦,告诉他们不要泄露本将军的行踪,不要泄露本将军的行踪,可是他们偏偏听不进去,是不是又去下他们那个什么臭棋去啦。哎呀呀我跟你说啦,他们俩个下棋水平很臭的啦,上一次他们和本将军下......”
牙将明白了,如果他不打断这位陆将军,估计这位陆将军比台子上面唱戏的说的还长。
“陆将军!燕州发兵来打潼县啦!”
“......我跟他摆了一个双马饮泉,这可是杀棋啊,可是那老李头一点也没看得出来,你说他脑袋真是...你等下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陆将军!燕州兵发潼县,已渡过古烈江,现在已经离城不到十里安营扎寨!”牙将的眼神中透着万分急切。
“不会是真的吧!哎呀呀这下子可真是不好办的啦,本将军正在这里听戏,嗨你说真是寸的啦,燕州说打就打过来的啦!这可是让本将军怎么办的啦,本将军没打过什么仗,手底下也就是这三千来人,怎么能打得过他们的啦。本将军的戏还听不听的啦。哎我说你叫什么名字的啦,快点给本将军出出主意,本将军很头大的啦。”
牙将心说我听的已经够头大的了,皱着眉头向陆将军看过去。却见这位陆将军唠唠叨叨,丝毫没有等待自己“主意”的样子,迈着方步,缓缓走出戏院,只留下牙将一个人,暗暗发呆。
完了,潼县城快完了。
牙将暗自心想。
而相比于潼县城的慌张紊乱,童肃的大营此时却是秩序井然。童肃将大营巡查一遍以后,便悠悠然的回到自己的寝帐,将盔甲卸去,传了一道令,让士兵们好好休息,明日早开战饭,讨敌骂阵。
这时,帐外跑来一个老军,将一封信递给童肃。童肃拆开一看,却是自己父亲,“赤金长老”童狄写来的。信写的很简短,很明了。
“吾儿虽熟读兵书,然此次却是首次带兵,须处处谨慎,不得大意。潼县守将陆剑陆陈锋乃统兵大将,不世之才,望吾儿切记,谨慎,再谨慎。父。”
“哈哈哈哈哈...”童肃一阵大笑,将信甩在一旁,“父亲您多虑了。细作已经得到探报,潼县守城不足三千,还多是老弱病卒,精锐早就已经被抽调去打林州了。那个什么陆剑,连孩儿半渡的时机都不敢来袭,更何况我军已经在此扎好了营寨?父亲您就等着孩儿我的首捷吧哈哈。”
他自言自语着,一边吩咐手下夜里严加盘查,一边倒头睡去了。
......
月上乌梢。
一阵凉风吹来,突然觉得身上冷飕飕的。童肃打了个寒颤,睁开眼,却发现营帐的帐帘不知什么时候被吹开了。
“站岗的侍卫在干什么?”
童肃不满的站起身,找了件战袍披上,想去将帐帘拉紧。
猛然间,一个浑身是血的偏将从外面撞进来,声音已经走了样:
“童...童将军...敌袭!敌袭!!!”
“什么?!”
一瞬间,童肃的脑袋仿佛被冷水泼过了一般。他揪住这个偏将的衣领,吼道:
“你说什么?哪里来的敌袭?!”
“将军...”偏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三个方向,都有敌袭!潼县的军队正在攻打我军的北营门,西营门也有敌人的军队,好像是来自麟化城的。而东边的形势最为危急,古须口的骑兵已经冲进我军的大营!将军,我军三面被围,没有生路了呀!”
“不可能!!”童肃怒吼着,一脚将偏将踢翻在地。他拔出宝剑,冲出自己的营帐,大吼道:
“这不可能!他们的动作不可能这么快!这不可能是真的!!”
眼前,是惊慌失措的士兵,东奔西窜。
“听我的号令!听我的号令!”童肃大声吼着:“稳住阵脚!后面就是古烈江,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只能背水一战!!拿起你们的刀枪,保卫我们的大营!!!”
他的声音没有传出多远,就被嘈杂的喊声所淹没。
猛然间,东边本来就很薄弱的阵线被攻破了。顺着喊杀声看去,从缺口处杀来一支骑兵,仿佛黑夜的死神,用巨大的镰刀收割着附近的生命。无数毫无准备手无寸铁士卒奔逃着,又在下一瞬间成为刀下的亡魂。
兵败如山倒。
大营南侧,也就是古烈江北岸,开始的时候士兵们还能找到一两条渡船,登船逃走。而后逃来的士兵,只得纷纷跳入水中,被江水淹死的,冲走的,不计其数。
童肃不知道自己这一夜是怎么活过来的,他只知道他被一个老军拼了命一样的推上战马,稀里糊涂的跑到江岸,跌入江中,又很幸运的被几个士卒救上了船。
之后,他就默默的站在船头,看着江北的营盘,看着那触手可及的胜利,看着不久前的雄心壮志,离他越来越远。
......
第二天,潼县城内。
一位浑身是血的将军正在清点着他的部下,哈欠连天。
“陆将军!末将前来交令!”
“末将交令!”两位偏将分别从潼县城的南门和西门一骑飞来,他们的身后各跟着两百名士兵。
来到陆剑的跟前,两位偏将滚鞍下了马。他们本是来请功,结果却发现他们的陆将军正在大发雷霆。
“本将从来不骂人的,可是今天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你说说,你说说,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怎么这么笨的啦。”
“就是说你的啦!”陆剑一指个子高一些的偏将:“本将只叫你从敌营的北门外摇旗擂鼓,号称是从潼县杀出去的就可以的啦,你说你放什么箭的啦?啊?我们潼县屁股大一点的地方,弓箭肯定是要保留在最后用的啦,放箭就意味要跟敌人拼命的啦。你光放箭不冲杀,不怕敌人识破你只是虚张声势的啦?”
“还有你!”
陆剑踢了一脚正在旁边偷乐的另一员偏将,那一名偏将的笑容迅速不自然的凝固在了脸上。
“本将问你,你扮演的是什么的啦?”
“额,末将领二百名士卒,在敌人西侧扮作从麟化来的救兵…”偏将闷声答道。
“就是啊,就是啊,你也知道你是装麟化来的救兵呐。麟化是什么地方?是水寨的啦,他们啥都缺,就是不缺弓箭的啦。你说你带着士兵骑着马跑来滚去,扬的沙尘漫天,可是一支箭也不放,傻子都知道你是诈称的啦!”
“哎呀呀本将怎么这么笨的啦,让你们两个去做虚兵,早知道把你们两个人的任务调换过来比现在强得多的啦。”陆剑叉着腰,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哎算啦算啦,好在那个营里面带兵的,他叫什么来着?童什么来着?唉算了本将也懒得想了,他连傻子也不如,要不然本将这次带兵从东边杀进去,就要被你们害死的啦!”
“你们两个,各记一过!”
陆剑说完,将已经被鲜血染透的战袍一甩,扔给旁边的一位老军,之后转身离去,身背后,他絮絮叨叨的声音似乎仍旧不断地传来:
“哎呀呀这一回真是运气好的啦,碰上一个傻子将军。让本将痛痛快快的舒活了一下筋骨,恩,真是舒服的啦。现在本将要去休息,休息一下,恩…”
地上,两位偏将怔怔的跪在那里,许久没有起来。
......
燕州历史上和青州的首次交锋,青州两千骑兵破燕州先头部队八千,燕州完败。
古烈江南岸,夏荣城北大营。
“你个蠢才!”
童狄气愤的在营帐中来回直走。而正中央的白胡老人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为父教你多加小心,多加小心,可你!你个逆子!你也不想想,我夏荣城和潼县隔江相望,他潼县的守将能是个废物吗?!陆剑,陆陈锋号称‘影蜘蛛’,是青州少有的名将,诡计多端,你却怎能如此大意?!”
赤金长老越说越气,双手都气得发抖。
“可是父亲,”童肃跪在地上,脸上写满了不服:“此次孩儿兵败,麟化和古须口的救兵从营寨两侧夹击,孩儿纵有万般本事,也无济于事啊…”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打在童肃的脸上。
“你…你你…”
童狄已经气的说不出话来了。
钟萧忽然冷冷发话道:
“我军此次起兵突然,据我方侦查,麟化和古须口根本没有反应。就算二城发援兵救援,又岂是两日间能够到达的?”
“可…”童肃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大长老!”
童狄突然转身朝钟萧说道:“此次兵败,是我父子之过,请大长老责罚,是斩是杖责,请大长老定夺!”
“哼!”钟萧冷哼一声:“责罚于你二人,这潼县城就能取下么?”
童氏父子一时噤声。
许久,钟萧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燕州不经战事,众将皆纸上谈兵,不善统领三军。此次兵败,已给了青州喘息之机。如果我料不错的话,青州的先头救援部队,将不日抵达。到时候,可就是苦战了啊。”
“赤金长老”,钟萧轻声道。
童狄忙抱拳应声。
“送你儿子回夏荣,好好再修习几年吧。”
钟萧站起身,缓缓走到营帐口,丝毫没有理会童狄感激涕零的目光。他望着燕州连绵起伏的营寨,自言自语道:
“这龙虎之子,这么快就要用到了么?呵呵,真是天命呐。”
随后他朝手下一个侍卫吩咐道:
“传曹云来见我!”
“嬴诛天元年四月十三日,虎牙将军刘超率五千士卒,与陆剑汇兵。十五日,钟萧亲统兵一万北渡古烈江,两兵相交于潼县。”
----《嬴史记·军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