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
夏油杰话音落下的一刻，五条悟便不可置信地大喊起来。
夜蛾正道没有接那张皱巴巴的羊皮纸，只是微微皱眉，询问道：“你确定吗？你知不知道连续一个月清扫涉谷区三级以上咒灵，意味着什么？”
“这种事情，大概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夏油杰说。
国中时，他为了尽可能收集到不同术式，以及保护同学们的安全，会经常放出已经调伏的咒灵去扫荡学校周边几个地区的野生咒灵，现在干差不多的事，只不过将几个地区的范围扩大到一个地域而已。
看着学生无波无澜的表情，长相略显凶恶的班主任表情罕见地卡住了。
他干脆直接挑明：“杰，这明显是高层对你的压榨，你可以明确拒绝的，高专能够保下你。”
其实夜蛾还有一点没说明，夏油杰是千年难遇的咒灵操使，早在他入学时就有很多双眼睛暗地里盯着他，这次与其说处罚，还不如说是高层对他能力的一种试探和考察，看他术式的上限能到什么地步。
以及看这位未来注定前途无量的咒灵操使具不具备服从性。
但夜蛾正道内心很排斥这种试探，夏油杰还不满16岁，只是个初入咒术界的学生，一个学生最该做的，是在学校里无忧无虑地接受知识的熏陶，而不是被扯到外界各种目光之下，让人肆意揣测打量。
身为老师，夜蛾正道始终秉持这种信念，在外面他管不了，但起码——在自己管辖的高专范围内，他必须要努力保护学生这种无忧无虑的权利。
“谢谢夜蛾老师。”夏油杰露出真诚的微笑。
他心里其实一直对这个长得像大猩猩、又严肃古板的班主任无感，但在今天，他觉得他看到了这个班主任鲜活真实的一面。
五条悟眼睛一亮，忙不迭附和：“就是就是，杰，不用担心，有老子在，那帮老橘子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夏油杰摇头：“谢谢你们，但真的不需要为我做什么，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夜蛾看着一脸淡然的学生，不禁拧眉，他以为只要身为老师的自己摆明立场，给予学生底气，夏油杰就会有勇气拒绝。
但现在夏油杰的表现，让他忍不住多疑起来……
是不是高层趁自己没注意，已经事先找自己学生谈过了？
那群人真是该死。
想到这里，夜蛾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这次他的语气十分坚定：“老师给你个准话，杰，只要你拒绝，以后的事不用你操心，你确定要接受这个惩罚吗？”
“是的，夜蛾老师，这是我的错，那个人的死有我一份责任，身为强者，我没有尽到保护弱者的义务，身为任务执行人，我没能尽我最大努力揪出作恶咒灵。我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夏油杰的语调很平淡，没有掺杂丝毫负气或者冲动的情绪。
付出代价？
夜蛾正道教了那么多年书，还从未听过一个未成年少年会说出这种话。
这份善于自省的心态，要超过绝大部分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了吧。
但他只有15岁，这个年纪的少年大多数连错误都不敢承认，夏油杰却已经意识到要背负责任，到底是什么铸就了他这副性子？
夜蛾目光沉凝，脑子里一瞬间联想了许多。
他还没说话，五条悟却先高声嚷起来，“你有什么错？人又不是你害死的，你这么着急认罪干什么？”
白发dk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扯住夏油杰的胳膊，湛蓝的眸子死死钉在他脸上。
“杰，告诉我，你是真心想要接受责罚吗？”
夏油杰与他对视，微微点了下头。
虽然动作轻微，但里面赎罪的意志很坚定。
五条悟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然后说：“其实有错的是我，要不是我半途跑掉，杰根本不需要一个人面对那些，这里面有我一半责任，所以应该受罚的人是我，而不是杰。”
夏油杰的眼眸一瞬间睁大，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一把捂住五条悟的嘴。
“你在说什么胡话？！”
黑发dk原本平静的神色被打破了，像骤然掀起波涛的海面，脸庞肉眼可见地漫上怒意。
只是一瞬，他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和煦的语气劝导：“这不关你的事，悟，不要说这种闹脾气的话了，当时在现场的人只有我，错误由我一人承担就好。”
“到底是谁在闹脾气，你非要给自己找罪受是不是？行啊，你要做什么，老子都陪你，不就是一个涉谷区的咒灵吗，大不了老子别的事不干了，就光祓除咒灵去，从早祓除到晚，放心，老子就算累死也保证给你完成任务。”
他这完完全全是心火上头不过脑子的话，却成功引爆了夏油杰的怒气。
“你不许去，悟，我最后说一遍。”
“威胁老子？只许你自己受罚不许我去？我就算去了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夏油杰！”
“我不能拿你怎么样，但在那之前，我会打晕你。”
“你试试看！看是谁打晕谁啊？！”
“要现在动手看看吗？？”
耳听着两人的争吵愈演愈烈，争吵内容越来越离谱，夜蛾不由气笑了，毫不犹豫提拳给这俩不省心的dk一人来了一记重拳。
“都他妈争着吵着认罪做什么，你们把我这个老师当死人了？咒术界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小屁孩去当罪人了，在老子没死之前，你们谁也不准去认那个狗屁罪名！”
他心里又好笑又气得紧，手上就没收力，硕大的拳头携带雷霆万钧重重砸到两人脑门上，当场砸出两个包。
要说不疼是不可能的。
如果换作平常，有人敢在自己脑门来这么一下，五条悟铁定要当场发作，但眼下，他却毫无反抗地生生承受了这一拳。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位向来不苟言笑的班主任发飙，但却发飙得让他心服口服。
无论是对方那句斥骂，还是从头顶揍下来的铁拳，都让五条悟猛然意识到，这个一向被自己忽视的班主任，其实是打心底爱护着他们几个学生的。
对于真心疼爱自己的长辈，五条悟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端起架子。
就是夏油杰太让人生气了。
气到硬生生挤出一丝委屈。
看，他和夜蛾老师都那么拼命拦着他了，为什么那家伙非要这么死倔呢。
夜蛾正道见这两人终于安静下来了，放下铁拳，一锤定音：“就这么决定了，高层那边我会亲自去沟通，你们两个这几天就在高专乖乖待着，别给我惹事，不然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他板着脸用着恶狠狠的口气说完，视线转向沉默不语的黑发dk，略一停顿，继而稍微放轻声音道，“杰，悟这家伙虽然平时不靠谱，但这次我认同他的话，你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人的死而让自己陷入过度自责。
因为这种事未来还会发生，身为咒术师，你必须习惯死亡。”
夏油杰低着头，两扇浓密眼睫轻轻敛合，在鼻翼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双紫色的瞳掩藏在眼帘之下，使人无法捉摸他的思绪。
夜蛾说完话就出去了，留下两个面面相觑的dk在课室里。
偌大的教室霎时陷入沉寂。
五条悟咬了咬牙，向夏油杰暼去一眼。
黑发少年仍然垂头。
落日垂挂在新发芽的树梢，将世界烧得通红。
明净的窗玻璃过滤折射着一束余晖，金灿灿的像火苗一样波动，碎碎地落在少年浓卷眼睫上。
他忽然抬眼望过来，那沉沉的眸子被衬成了紫金色，火光在里面静静烧着，干净澄澈的，看不到一丝杂质。
五条悟看着他，不自觉吞了口唾沫，轻声问：“杰，你把夜蛾老师的话听进去了吗？”
夏油杰眸色清明，里面沉淀出一种深思熟虑后的淡然。
他说：“夜蛾老师是对的，但我大概永远都习惯不了这种死亡。”
五条悟握着拳，一时无言，片刻他道：“你是不是非得坚持原来的想法不可？”
对方默不作声，既不立即肯定也没有否认。
五条悟静默了一会儿，唇角忽的扯开一抹笑：“真拿杰没办法啊。”
“行，我不阻止你，但前提是，你以后无论做什么都要带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