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七当着大家的面,再次问话。
“程运长是不是你儿子?”
水鬼凸出的眼珠子留下两行清泪,她祈求地看着段七,希望她能解除术法,也希望太阳快点出现,把自己晒死。
可是希望终归是希望。
水鬼点了头。
“娘,我娘?”
程运长不敢看眼前的水鬼,这个丑陋的东西怎么会真的是他娘!
他后悔今天回来,都怪那些多嘴的村民,
要是不知道小桃花殉情,他就不会回来。不,要是小桃花不殉情,就不会有今天的事。
爱而不得,过则生恨。
程运长如今看小桃花,多了些埋怨。
“你们放开我,我要回家,我爹还在等我回家!”
他拼命挣脱,却被严武捏住,“不把你娘带回家吗?”
“她才不是我娘,我娘对我最好了,才不会害我,她不会害我。”
段七松了姿势,站到一边,让水鬼能更清楚看着程运长,这个她成了水鬼,都要护着的儿子,是个什么东西。
小桃花像是想到什么,她惊恐地看向水鬼。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小时候,程运长会带我去河边玩,还会指着水里跟我说,水里有他的朋友。”
程从河也说了句,“对对,而且我见过他对着河水说话。”
小桃花脑子反应过来,“是你!你说看见鱼把从河拽了下去,其实你知道那不是鱼,你撒谎。事到如今,你还撒谎!”
程运长身子一怔,他慢慢地摇头,不是他,以前他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段七倒是笑了,事到如今,他还要狡辩?
她掏出一张黄纸,“严武,取他一根头发!”
严武是粗人,直接扯下一小撮递给段七,“姑娘,够吗?”
“够了。”还有点多。
段七画好符咒,与头发一起放进茶碗,念了串咒语,茶碗烧了起来。
“兑点水,给他喂下去。”
程运长不想喝,被严武掰开嘴,灌了进去。
“村长,来了就进来吧。”段七喊了一句。
村长颤巍巍地进来,他其实早就来了,一直不敢进来,怕打扰段姑娘问话。
“姑娘,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村长说道。
“我知道。”段七面色沉静,“一起听听程运长的真话吧。”
顾君生挪到段七身边,“你给他喝的什么?”
“真话符。若是他说谎,或是有隐瞒,从血肉里就会长出头发,慢慢地塞满整个身体。”
众人闻言色变,纷纷打了个寒战,就说不要惹段姑娘吧,她是真的会下手。
“既知我名号,还敢隐瞒,当真以为我不敢对你下手!”
一声怒喝,震得程运长魂魄都荡了荡,还没开始说话,就已经觉得体内长出了头发,瘙痒难耐。
他想挠又被严武控制了双手,只好极力不去想。
“说。”段七发了话。
程运长知道段七真的生气,他也不敢再有隐瞒,一五一十地说起自己如何认识水鬼,又是如何跟水鬼抱怨程从河碍事的。
水鬼本名王香,程运长十岁那年,吵着要一件跟城里公子哥一样的衣服。
为了满足儿子的愿望,王香白天拼命找活干,只要谁家要小工,她就去。
所以只有晚上得了空闲,给一家人洗衣服。
有一天晚上,她去了就没了。
“我娘真的傻,不知道白天去洗吗?白天掉到河里,搞不好还会被人发现,早点救上来就不会死。晚上掉到河里,都没人看见。”
程运长脸上没有丝毫愧疚和难受,他嘴角还带了些不屑的笑。
“不过,她运气也真好,白天害程从河时,只有我看见了。”
村长惊呆了,这是他们锁石村的孩子吗?
他不敢想,却又不得不想,是不是自己管理疏忽,还是有人恶意欺负过运长,所以才导致他长成了这样?
思来想去,他找不到原因。
“你是从什么时候想让水鬼害程从河的?”段七接着问。
程运长看了眼小桃花,又看向水鬼,“我一早就知道她是水鬼。”
“还知道她是你娘吧。”
程运长不想承认,但又害怕体内的头发,他怨恨地盯着段七,“我只是怀疑,因为她看我的眼神,跟我娘很像。”
“我在京城里当学徒时,看到过一本书,上面有关于水鬼的事情,还说了如何让水鬼投胎。”
他回忆起第一次见水鬼的时候,那是娘死后的第七天,他闲逛来到河边,不小心踩空。
这时一只丑陋的手托住了他的脚,他这才没掉到水里。
他看到那双眼睛,很熟悉,鬼使神差地,他开始跟水里的东西说话。
后来看了书,他才知道水里丑陋的东西是水鬼,也猜测可能是他娘。
段七阴阳怪气了接道,“所以,你开始跟水鬼吐露心事是吗?”
“是!”程运长说道,“我告诉水鬼,我想娶小桃花,可是小桃花只喜欢程从河!”
段七逼问,“你还给她说,你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娶小桃花!”
程运长踉跄了一步,“是,所以我告诉她水鬼投胎的办法。其实,我也想让她投胎的,毕竟她……可能是我娘。”
这时顾君生冷笑了一声,“事到如今,还想用孝道装饰你的卑鄙行径。”
程运长被人戳穿心思,僵硬地别过头,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神。
他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应该不会有事了吧。
真相到这里,基本已经全乎了。
段七看了眼天,“王香,你该怎么办呢?活着的时候为了儿子死,死了之后为了儿子下地狱,父母之爱子,当真是如此吗?”
“他挑唆你害了程从河,他也不会独善其身的。”
水鬼王香张了张嘴,发出呜咽的声音,运长,她的儿子。
段七问程运长,“你还有什么想对她说的吗?”
“没有。”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她要是小心些,不掉进水里,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王香愣愣地看着儿子,突然觉得好累,做人的时候好累,做水鬼也好累。
她好想歇一歇,她转头看向段七,眨了眨厚重的眼皮。
姑娘送我上路吧。
段七看懂了她的意思,回望着她,放下了吗?王香。
不知道,但是我好累,想睡觉了。
段七出声,“好。”
黄符锁渐渐收紧,嵌进水鬼的体内,慢慢地,她化成了一摊水,流入地里,沉睡在这片伤心地。
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在了水鬼站过的地方,像是想给她一点光亮,还有一点人世间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