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来说,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儿时的小提琴比赛上,但当时他还没有被别人称作“冰山”,所以那会儿他只是单纯羡慕祝且能有一个认真听他表演的朋友。
真正让他产生了“这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的想法的,是他和她在宿舍门口的第一次相遇。
那日他像往常一样拿着文件打开宿舍门,开门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与他相似的冷冽气息。
他不敢相信自己能再见到她。
在这里、以这种形式。
他沉默无言地和她一起走进电梯,沉默无言地和她一起走出电梯。
这个过程很短,也许连两分钟都不到,但足以在他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尽管她一句话都没说,可他还是迅速确认了一个事实——她和他是同一类人,她也是会被别人称作“冰山”的那类人。
不会错的,只要站在她旁边,他就能感受得到。
很难准确描述他那时的想法:
一方面,他很想靠近她,因为他实在太孤独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同类,他不希望自己跟她毫无交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很不争气,孤独就孤独呗,只是遇到了一个跟自己比较像的人而已,有必要有这么大反应么?
他不想让自己做一个“不争气”的人,于是决定尽量不要跟她产生交集。
可他没想到他那么快就再次见到她了,在开学典礼的后台。
她独自一人站在角落查看典礼流程图,鬓边冰蓝色的发丝垂下,青绿色的双眸古井无波,身上散发出令人不容忽视的冷意。
好吧,他承认,他是一个不争气的人,他还是想接近她。
“高一的孟凝,是么?”
啊,他好装,正常人应该先自我介绍吧?
“是,我是孟凝。”
好冷的声音。
她跟他果然是同类。
“我是学校学生会的会长,应添域,幸会。”
还是先跟她介绍一下自己吧。
“幸会。”
她跟他握了一下手,不过很快就分开了,一秒都不多。
嗯……接下来该说什么呢?
说起来,新生代表也要上台发言吧?他知道该说什么了。
“方便看一下你的演讲稿么?”
“我没有演讲稿,打算现场发挥。”
这还真是出乎他意料。
他无论做什么事不能出错,所以即便校长告诉他,他可以不用写演讲稿,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写了好几份,并从中挑选出最适合用以讲话的一份。
她不是这样的人么?
在这种场合讲话,竟然不写演讲稿。
“是么,那希望你不会搞砸此次发言,我不想看到开学典礼出现意外。”
啊,他在说什么?他为什么要在她面前摆谱?
她会怼他么?用同类的方式。
她没有怼他。
“哦。”
这是她的回应。
又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不咸不淡、不卑不亢——她不在乎自己存在出错的可能性,也不在乎他的警告。
不对,不一样。
如果是他的话,绝对不会给出这样的回答。
或许,对他而言,她并不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奇怪的是,虽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但他也不想就此远离她,他告诉自己,他只是想看看,一个跟他一样像是“冰山”的人,能与他不一样到什么程度。
令他真正确定她并非“世界上的另一个我”的,是一场慈善晚宴。
以特招生身份入学的她竟然也出席了那场晚宴,她没有与大部分参加宴会的女嘉宾一样身着五颜六色的精致礼服裙,而是穿了一套干练的西装制服。
就是这套衣服,让他彻底意识到:她跟他不是同类人。
他会遵守周围环境的一切规矩,保证自己永远不出错、永远不被人挑毛病;
她不会无条件遵守一切规矩,她不在乎外界的看法、她只跟着自己的心走。
她只是在表面上跟他有相似的地方而已,但二人的内在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他很羡慕她能活得这么自由自在,而不是像他那样,长久以来都活得一板一眼、无趣且死气沉沉。
就算都是冰山,底下是一潭死水的冰山和在阳光下盛放生机的冰山也是不同的。
他想成为后者,所以,他要接近她,学习她的生活方式。
她实在是个很奇妙的人。
有时候她跟他一样,说话做事都一本正经滴水不漏,一开口就让人觉得四周的温度下降;
有时候她又会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比如当着一众学生的面向专业学者提问、比如穿着连体衣在台上跳搞笑舞曲、比如顶着大太阳在操场上狂奔3000米、比如不分昼夜地在工厂制作机器人,又比如穿着执事服在班级咖啡厅里担当服务员……
她让他看到了生活的无数种可能性。
原来就算是一座无聊的冰山,也能给生活染上如此丰富缤纷的色彩。
在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过程中,他也意识到了,他对她的感情早就超过了最开始的“同类相惜”,他还想要更靠近她。
但这很难。
因为她身边有太多人了,被她吸引的人数不胜数,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她就是有这样的能力,她不用讨好任何人,也能令他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跟随她,他只是万千被她吸引的人的其中之一罢了,算不了什么。
而且他还有一个烂摊子没收拾。
他会和一个富家小姐联姻,这是他从小就知道的事,他也不认为有什么问题,他们这个圈子,本来也不讲“真爱至上”,婚姻跟感情没有关系,这只是一种经济关系。
温从昭是个不错的联姻对象,智商高、不任性也不多事,他想,温从昭大概也是这么评价他的。
如果没有出现意外,他以后大概率会与她领证结婚。
但没有如果,意外就是出现了。
他没有办法接受自己跟别人结婚、共同生活了。
幸好,温从昭也是这么想的。
她和他被同一个人吸引了,这是幸运,也是不幸。
不,还是幸运大于不幸吧。
跟温从昭合作,他能把烂摊子收拾干净;而他的竞争对手除了温从昭以外还有很多很多,就算少了她,他也不一定有胜算。
这样就够了,至少他要毁了家族的联姻计划。
这几天为了处理这件事,他牺牲了很多睡眠时间,偶尔他都害怕自己会在夜间猝死。
不对,他已经猝死了吧?
回宿舍的路上,他累到了极致,他只记得自己在宿舍走廊上两眼一黑,然后就什么记忆都没有了。
他大概真的猝死了。
啊……太糟糕了,他还没有跟她告别,他的一生竟然就这样草率地结束了。
就在他感到一阵绝望时,一道熟悉的冷冽嗓音于他头顶响起:
“我是孟凝,应会长累倒了,我在这照看他,嗯,没关系,好,等他醒了我再联系你。”
他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他想象不到的一幕:
扎着低马尾的白发女生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手上拿着他的手机在与人通话,青绿眸如平日那般宁静澄澈。
他……不是在做梦吧?还是说,这里其实是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