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念头一闪而过,细思恐极。
堪堪半年,宫中究竟发生了多少事?
兰贵妃是个直来直去的性情中人,她没必要和自己扯谎,又去巴结太妃……
就算不是全部,也有五六成的实情。
白露着实无辜……
谁又会是下一个白露?
沈凤舒心事重重来到太医院的门前,月朗星疏,淡淡的月光照亮台阶上瘦长的人影儿。
又是那身绿琉璃色的官衣,又是那双包含千言万语的明亮双眸,余元青看着沈凤舒,连忙上前几步,还未说话,先是一声叹息。
“大人……别来无恙啊。”
沈凤舒先开了口,余元青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要问,斟酌许久,只说了一句:“萧大人还在等泥。”
沈凤舒原来居住的小屋子还在,收拾得干干净净,小安子把那里装饰一新,床铺被褥都换了新的。
沈凤舒放下随身的包袱,洗净了手,才去见萧大人。
烛光明亮,茶香袅袅。
萧大人携着曹珍和余元青,备好热茶,等着沈凤舒的到来。
萧乾还是温和淡然,话很少,对宁王只字不提,曹珍更是谨慎,安安静静地喝茶,仨人中,只有余元青对沈凤舒句句关切。
沈凤舒坦言,她是回来做事的,无需特殊照顾。
“宫中妃嫔充盈,想必事务繁忙。我的医术虽未精进,但也没有退步,还是可以为各位大人分忧的。”
余元青看看萧乾,等他发话。
萧乾心里有数,只道:“你才回宫,不急,先休息几天再说。”
沈凤舒应承好意,点了点头。
一杯热茶落肚,就算为她接风洗尘了。
曹珍惦记着药房的差事,先行一步,余元青送着沈凤舒出来,轻声道:“我见你气色不太好,别是路上疲累,染了风寒,我给你号号脉如何?”
这么突然?
沈凤舒看他直直盯着自己,神情坚决,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淡淡点头:“也好,免得我自己病了也不知道。”
他们来到沈凤舒居住的小屋,沈凤舒拉起袖子,露出手腕,等着他的望闻问切。
余元青神色凝重,拿出手帕盖在她的手腕上,然后先深吸一口气,仿佛很紧张似的。
沈凤舒垂眸,静静不动。
窗外北风渐起,更显夜色凄冷,廊下的灯笼轻轻摇晃,光影随之而动,驱赶角落里的小小阴影。
余元青沉吟许久,终于长长叹气道:“姑娘脉象平和,并无异常。”
他眉眼间的忧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地是释怀和放松后的迟钝,他望过来的眼神,让沈凤舒明白了一切。
他和兰贵妃一样疑心……疑心她是不是怀上了孩子,才不得已被王爷送回京城。
“多谢大人,这么关心我的身体。”
沈凤舒整好衣袖,起身给他倒茶,小安子正巧赶来,及时送上热水。
他来了又走,识趣地又找了别的活儿。
余元青敛下目光,开始收拾东西,久久才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沈凤舒想从他的口中套出消息,便顺着他的话茬,继续道:“王爷执意让我回来,我也只能听从他的差遣。”
余元青果然皱了皱眉:“王爷这是何意?大费周章地把你带出去,又让你灰头土脸的回来……”
后面埋怨的话,他不敢说了,也不能说。
沈凤舒又道:“王爷待我不错,只是西北接连战事,他一时顾不上我……”
说到这里,话题就越来越偏了。
余元青轻笑一声:“当初我就不赞成跟着宁王,王公贵族的子弟,最是朝三暮四,喜新厌旧!你不会是他喜欢的一个女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沈凤舒低头不语,给他一种黯然伤心的错觉。
余元青想了想:“事已至此,你要为自己打算打算了。宫中气氛紧张,皇上对朝政也不太上心了,夜夜笙歌,龙体欠安,一时半会儿还想不起太医院这边的事。你暂时是安全的,不过你得想好了,到底是跟着太妃,还是跟着皇后?”
余元青自认是皇后娘娘的心腹,自然要为她拉拢人心。
沈凤舒却道:“若要长久打算,还是兰贵妃更稳妥,她毕竟是皇长子的生母。”
余元青料到了她会这么想,只道:“不管是谁,你想好了就行。不过,宁王那边……”
“王爷年后会回京述职,他有什么安排,我现在也不知道。”
这回答让余元青又皱起了眉头:“你还要跟着他?”
在他看来,沈凤舒不过是牺牲了清白和名声,还什么都没有得到的傻姑娘。
沈凤舒不解释不争辩,故意保持沉默。
余元青有些坐不住了,腾地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满脸愁容,压低语气:“你为什么这么傻?韩朗的事,你是查不清楚的,就算你在宫里头耗死也查不到!”
沈凤舒抬眸,眸光颤颤:“大人为何又这么说?”
余元青冲动之下,说出了一句诛九族的荒唐话:“因为始作俑者,如果是那九五之尊!宁王可以为你谋反弑君吗?”
这话犹如一阵疾驰而过的寒风,鞭打在两人的耳畔,骇人的疼。
余元青脸色一僵,下意识地看看门口窗外,只见小安子怔愣愣地站在门口,面如死灰。
他顾不上许多,一把扯住小安子的领子,将他整个人拽进来,重重推向墙壁:“你听到什么了?”
小安子吓傻了,看着余元青发狠的模样,慌慌张张道:“小的什么也没听见啊。”
沈凤舒起身道:“大人,别难为他,他是自己人。听到了也未必明白。”
余元青缓缓放手,不忘轻斥:“你最好什么都没听见。”
小安子匆匆瞥了沈凤舒一眼,见她十分隐蔽地比划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忙又垂下脑袋,恭敬道:“大人,小的真的什么也没听见,小的不会乱说话的。”
“是啊,他要是敢胡说,第一个掉的就是他自己的脑袋,不是吗?”
沈凤舒的声音颇为平静,听不出半点责怪的意味。
这种浑话,说出去了谁会相信呢。
余元青不是第一次在她的面前失控了,只是这次更加直接,更加危险。
沈凤舒心中的棋盘,本来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如今又不得不把他摆上来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