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药房,正堂。
萧乾沏了壶好茶,又吩咐小内监再添个烧旺的火盆,静候父亲。
老父亲吹了一路的冷风,且得好好缓缓。
萧乾恭恭敬敬送上茶:“父亲大人,您非要亲自走一趟,可如愿见到宁王殿下了?”
“没见。”
“为何?”
“时机不对。”萧云生虽然看着老态龙钟,心里却一点不糊涂,端起茶杯的手,居然稳稳的,不似方才颤颤的。
“宁王继承了张家的将门之风,底子好,难得是个有志气的。可惜,这一关太难过。”
萧乾沉吟:“父亲,容儿子说句大不敬的话,宁王是块烫手的山芋,谁接谁倒霉,毕竟,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
韩白术是怎么死的,大家都记在心里。
萧云生看着茶碗里的翠绿茶叶尖儿缓缓下落,最终还是沉于杯底,他的脸色也沉了下去:“我在宫中吃了几十年的安乐饭,谨言慎行。如今,皇上是嫌弃我这把老骨头了,所以才拿咱们出来垫背。手段和去年一样,异曲同工,换汤不换药。”
先帝死时,背黑锅的人是韩白术。如今轮到宁王了,背黑锅的人,还得是他们太医院的。
萧乾忿然:“父亲,咱们不能坐以待毙,这分明是局死棋啊!”
萧云生抿口茶,沧桑的双眼早已看透世间一切,不紧不慢道:“先莫要慌张,皇上也是为了面子上好看!如此大费周章!眼下,咱们都是皇上的棋子,任他摆布,棋终究还有得下!两位大将军还朝,这就是变数。”
“哦?父亲真的想医好宁王的伤?”
萧云生淡淡道:“医者,治病救人,乃是本分。咱们的皇上年轻气盛,过于精明,如此下去,必有坏处。”
聪明人总不把别人当一回事儿。
可是,这世上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实在太多了。
皇上以为他是个昏庸无能,混吃等死的老糊涂,可他偏偏不是!
萧云生抿了口茶,又想起什么:“宁王身边那个水灵灵的丫头,瞧着不错。”
萧乾忙道:“那孩子叫沈凤舒,入宫没多久。”
萧云生若有所思:“名字有点耳熟呢。”
萧乾微微一叹:“父亲,您忘了。当年韩家送来的喜帖,新娘子就是这个名儿……”
萧云生沉吟了下:“啊,是她。她是咱们的人?”
萧乾淡淡道:“不算是,可以拉拢拉拢。”
“原来你早有打算了。”
“父亲您教过儿子的,凡事未雨绸缪。”
萧云生忽而一笑:“那孩子不错,一双眼透亮透亮的,准是个有主意的。”
“听说,宁王殿下很喜欢她。”
“慢慢栽培,棋盘上多一个咱们的棋子儿,也是好事。”
…
君臣之间,最忌讳的就是面和心不和。
周汉景即位,才不过一年半,根基不稳,正是需要拉拢人心的时候。可惜,他的锋芒太盛,尤其是对宁王一派。
此番,两位大将军回朝,本该风风光光,欢庆迎接,他却早早下令,让护城门内外戒严,不许百姓列队夹道,不许聚众喧闹庆祝。
这刻意的低调,是为了打压张家的气势。
不过,龙门虎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他们故意晚了好几日的行程,迟迟不达京城。
如今,边疆问题棘手,番邦蛮族屡屡进犯,多浪费一天的功夫,就会多出许多变数。
朝堂上,那些嚷嚷着反击对抗的臣子们,也不再少数。
身为帝王,可以一掌乾坤,治理天下事,唯独不能带兵上阵打仗。
将军无能,累死三军。
周汉景再怎么厉害,也要权衡利弊,只好连夜吩咐下去,在泰安宫中设宴,盛情款待两位大将军,张灏年和张灏天。
玥太妃日盼夜盼,终于盼来了自家的兄弟,身上的风寒都好了大半。
她起早梳妆打扮,着一身玫色云纹素锦缎面袄,黛眉乌发翡翠簪,雍容典雅又不失华贵。
周汉宁见了母亲,微微挑眉:“母妃今天神采奕奕,气色也好了许多。”
“今儿你两位舅舅进宫赴宴,我怎能不欢喜。”
周汉宁点头:“两位舅舅辛苦了,我也想见见他们,可惜……”
玥太妃轻拍他的肩膀:“别担心,他们回来就是为你做主的。”
周汉宁微微摇头:“边疆战事吃紧,两位舅舅身负重责,还是让他们早些回去的好。”
玥太妃蹙眉:“都这种时候了,还讲这些?咱们母子受得窝囊气够多了!”
周汉宁心里拎得清:“母妃稍安勿躁。其实,儿子的伤痛,只是一人之痛,边州郡县的百姓之苦,却有千千万万。孰轻孰重,母妃和舅舅们又怎会不知?”
玥太妃闻言长叹:“可是你……”
周汉宁眸色沉沉:“母妃别担心,舅舅们此番回来,一定可以为我争取些体面和时间。咱们静观其变,待我养好了伤,再从长计议。”
玥太妃更觉无奈:“皇上和咱们玩心机。昨儿又派来一个萧云生……我等不了了,必须要尽快安排你出宫。”
周汉宁沉吟了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出去了又如何?难道天涯海角,四海为家吗?”
他又不是逃犯!凭什么要灰溜溜地逃!
周汉宁轻轻握住母妃的手,安抚道:“母妃,张家满门良将,舅舅们战功赫赫,所以咱们才能得民心,得百姓敬仰,得群臣爱戴。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天下人都在看着呢。孩儿不怕,孩儿一定会站起来的。”
玥太妃听得儿子一番话,心酸无奈的同时又有点骄傲。
她的儿子有志气,有远见,熬过这关,必有大成。
他们母子俩一处叙话,沈凤舒站在几步之外,想听不到都难,只得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盯着自己的绣鞋尖儿。
宁王果然不是个孬种,方才那番话,也算说得有理有据。
待玥太妃走后,沈凤舒端着一碗温水走过去。
周汉宁有点疲惫,抿了一口就合上眼。
沈凤舒默默陪着他。
须臾有人来唤:“姑娘,萧太医萧阿公来了。”
沈凤舒带着小宫女出去说话,轻声问:“大人来了,你们安顿好了吗?”
“是……不过,萧大人有点奇怪,他居然带着行李包袱和铺盖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