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漉的山道阶梯上。
施文博跟在施月瑶身后,生怕她摔跤。
后面跟着六个背粮食的随从。
“姐姐,让堂兄出面跟住持谈会不会好一些?”
“不用,我们两个去就可以了,山下行李贵重,由堂兄亲自守着我才能放心。”
施月瑶道:“流云寺既然愿意救助灾民,想必住持也是个博爱苍生的,我们给流云寺捐钱捐物,是积福做善事,住持一定会收下的,收了我们的东西,又怎么好意思拒绝我们的请求。”
其实,施月瑶最开始提出去流云寺借宿,不是为了等水泽消退。
只是想找个借口,跟钦差队伍调换前后方位罢了。
顺便选定跟胤禛见面的合理地点。
山下有施承睿这个兄长在,施月瑶不方便跟胤禛多说什么。
所以她找个守物资的理由,暂时跟施承睿分开。
小半个时辰后。
施月瑶终于到达目的地。
流云寺山门外。
到处是简陋搭建的草棚,里面坐满了衣衫褴褛的年轻人。
从敞开的大门遥遥望进去。
里边都是或坐或躺的老人和小孩。
等衣着光鲜的施月瑶等人出现时,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他们目光灼灼地盯着施家随从背上的麻袋。
有几个男子想上前,又被其他人拉回去。
施月瑶站在随从身后,高声说道:
“各位乡亲,我家听闻流云寺开棚施粥,特来捐赠粮食,还望大家给小女子让出条路。”
施月瑶很顺利地进了寺院。
有僧人闻讯出来迎接。
“施主大善!里面请。”
施月瑶:“我们带上来的只是一部分,后续还会送一些上来,只是不多……”
“善行不分大小,施主有心了。”
施月瑶:“我们想去给菩萨上香,劳烦师父指路。”
“这边请。”
……
胤禛快马加鞭到达山脚下。
接待他的自然是施承睿。
施承睿作为靖海侯的长子长孙,他是见过胤禛的,胤禛也见过他。
“居然是你!”
胤禛非常诧异,施家人比他早出发这么多天,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对,那个让灾民去拦路伸冤的人,竟然是施格格?
施承睿这个人,胤禛在调查施月瑶的时候,也对他有几分了解。
施承睿此人踏实稳重,性子纯厚,有些话便不用绕弯子了,胤禛选择直接问。
“你可知徐州城官兵杀民之事?\"
“啊?\"
施承瑞大惊,好端端的雍亲王怎么会找到他这来,还问这种要命的事情。
施承睿既然答应了施月瑶,施粥的事由她全权负责,他便不会对其中细节过多插手。
所以,得了施月瑶吩咐的家仆,也不会特地给施承睿汇报他们做了什么,反正都是能做主的主子。
所以施承睿瑞并不知道,施月瑶让灾民去做了什么。
胤禛见他一脸惊讶,心里疑惑。
施承睿怎么看起来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胤禛问道:“本王今早遇到灾民,听闻有一位女子在流云寺下施粥救济百姓,不知道施公子可有见过?”
“女子?”
施承睿道:“王爷所说的,应该是舍妹吧,她现在不在这,跟在下的弟弟上山捐粮去了。”
胤禛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道:
“赈灾本是朝廷之事,施公子和施小姐帮忙安抚灾民,本王在此代朝廷谢过施家仁义。”
施承睿:“王爷言重了,能为朝廷贡献微薄的力量,是在下的荣幸。”
胤禛:“本王急于南下,不便在此地停留,听闻山上的流云寺亦有收留灾民之举,本王欲上山慰问一二,施公子,咱们先就此别过。”
见胤禛不欲多说,施承睿只得拱手相送:
“山道湿滑,王爷慢行。”
施承睿看着胤禛匆匆离去的背影,忧心忡忡,如果老何所说的情况属实,徐州官场将会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但愿不会牵连到他们施家。
……
流云寺。
施月瑶看到天上的金闪闪标志后。
笑着向住持借了一本佛经。
她要祈福。
观音殿里。
施月瑶已经念完了一卷《地藏菩萨本愿经》。
施月瑶站起来,接过僧人递过来的香,于烛台前点燃,恭恭敬敬地插进供桌上的香炉里。
而后她又跪到垫子上,双手合十,抬头看向观音,沉默许久,似乎在心中默默许愿。
春华站在施月瑶侧前方,面向门口方向。
施月瑶已经提前交代过她。
如果看见有衣着光鲜的陌生男子走进来,务必提醒自己。
所以胤禛进来的时候,春华立刻将供桌上的求签筒递给施月瑶。
施月瑶意会地接过。
她一边摇着签筒,一边念念有词:
“信女愿大清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不要再遭遇各种灾难,使幼儿父母双全,老人儿孙绕膝……”
正站在她身后的胤禛听闻此言,心中震撼不已。
在此之前,施月瑶在他心中,是舞姿绝世的缥缈仙女,精通琴棋书画的才女,而今他才知道,自己对她的认知过于浅薄了。
对方竟还是个心怀天下、怜爱苍生的女子。
啪嗒。
一支竹签从签筒掉到地上。
施月瑶捡起。
上边赫然写着中吉签。
施月瑶轻声叹息:“世间终究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小姐所求乃是世间极致,能得中吉已经很好了。”
施月瑶站起来,侧身回头。
只见施月瑶脸上戴了厚重的面纱。
胤禛看不见她的脸,却见对方纤长的睫毛之下,明眸善睐。
视线对上那一刻。
他的心,仿佛被羽毛轻轻挠过。
酸涩悸动。
他莫名地想起自己第一次偷吃糖葫芦的滋味,酸酸甜甜。
此刻,胤禛如同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手足无措。
他想着自己大婚那天,与施月瑶不经意的对视,对方可能并不记得自己的长相。
所以,跟施月瑶的初次见面,胤禛并不打算以王爷的身份与之相交。
于是胤禛满脸抱歉地对施月瑶拱手道:
“抱歉,在下并非故意偷看小姐求签,只是方才无意听到小姐所求之宏愿,深受感动,所以也有些期待结果,还望小姐莫怪。”
面纱之下,施月瑶笑容灿烂。
她可不打算跟胤禛玩什么角色扮演的戏码。
只见施月瑶后退一步,福身行礼,恭敬地说道:
“臣女见过雍亲王。”
胤禛愣住了,无声地张了张嘴。
他脑中各种才子佳人,都还没来得及上演……
不过胤禛很快反应过来,他左手虚扶道:
“施格格请起。”
施月瑶起身,就这么静静地站在胤禛面前,睫毛低垂。
一如胤禛曾经看过的油画。
然而,见过如风一般自由的施月瑶,胤禛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她。
不对,至少不是全部的她。
胤禛心中涌起无限好奇。
温婉的,清冷的,悲悯的……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又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施格格,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突然,一道清亮的声音打断他思考。
“姐姐!东西都搬好啦!”
施文博跑进大殿。
有别于对胤禛的恭敬,施月瑶满眼疼爱地替弟弟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不着急,下雨天走慢点,当心脚滑。”
“嗯嗯。”
施文博乖乖点头。
施月瑶示意他给胤禛行礼。
施文博收起笑容,一脸正色地给胤禛行礼。
胤禛心里很不是滋味。
人家姐弟俩温情脉脉,对着他连个笑容都没有,其实不用这么严肃,真的。
被这么一打岔,胤禛终于想起来正事。
“施格格,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关于灾民。”
施月瑶点头,让丫鬟随从在殿中等候。
她则带着施文博跟胤禛去了住持的禅房。
“三位施主请便。”
住持客气地将场地让出来。
胤禛率先开口:“施格格,我从灾民口中……”
施月瑶制止了他,“文博,把我给你的信拿出来。”
胤禛疑惑。
施文博听话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施月瑶接过来直接交给胤禛:
“王爷,臣女原本要将这封信送回京中,交给长辈处理,既然今日王爷直接找过来,臣女便不用多此一举了。”
胤禛接过信,并没有当场打开,而是问:
“施格格不怕我将其置之不理吗?”
施月瑶微微摇头:“家父乃户部侍郎,他常与兄长说,王爷是位公正严明的皇子,臣女觉得,将此信交给王爷,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信中所写,乃是臣女于徐州城中所见所闻,事实如何还需王爷派人查证,
至于官兵屠杀之事,臣女并未亲眼所见,也没有证据,单凭灾民的片面之词,臣女不愿横加揣测,免得中伤无辜,万一官兵是强盗冒充的呢?
臣女堂兄一脉不入朝堂,所以臣女并未将此事告知于他,还望王爷不要误会兄长有意隐瞒。”
“你堂兄为人我清楚,当然不会。”
施月瑶突然蹲身行礼,郑重地说道:
“臣女已将所知信息全部提供给王爷,王爷如果要查徐州,还请王爷对信息的来源加以保密,臣女不愿担义士之名。”
“快快请起,施格格请放心,我定不会将你们兄妹陷于危险之中。”
胤禛又道:“我知你们兄妹三人南下祭祖,但南边有灾,恐生民乱,不如你们跟着钦差队伍一起走,会更加安全。”
“多谢王爷好意”。
施月瑶拒绝了:
“臣女本不该推辞,然而据臣女所知,大灾之后很可能会发生瘟疫,为了预防万一,臣女正命人配置防疫药物,需要些时间,不敢耽误王爷行程。”
胤禛笑道:“施格格不必担心,朝廷已经准备了充足的药材。”
施月瑶还是摇头:“除了准备药材,我们还要跟流云寺交接物资,山下的粥棚,相信王爷您也看到了,我们总不能善事做到一半就突然就离开吧?
我知王爷是为了我们好,但还请王爷先行,等我们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就会立刻跟上去,到时候还望王爷庇护一二。”
听施月瑶这么说,胤禛也不再劝,他此次出行有公务在身,确实不能为了施月瑶停留。
“也好,前路的隐患我会尽力清除,还望你们尽快跟上。”
“多谢王爷。”
胤禛拿着信,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施月瑶站在廊下目送。
她身后的施文博面色凝重。
刚刚那封信,是他姐姐今早随手塞给他的,根本没说要寄出去。
姐姐为何要插手徐州官场之事?
又为何对雍亲王如此信任?
刚才雍亲王看他姐姐的眼神……
不对劲!
既然姐姐没有避开自己,就表示他可以知道。
施文博索性直接问出心中的疑惑。
施月瑶眸光微闪:
“如果姐姐说,是为了得到王爷的青睐,你可会认为姐姐不知羞耻?”
施文博下巴一抬,自信又笃定地说道:
“当然不会,而且弟弟并不认为是这个理由,不然姐姐大可装作不知道他的身份,然后故意扯掉面纱,再与他来一番吟诗作对,以姐姐的才学美貌,必定手到擒来?”
施月瑶:……
“我怎么觉得你对这套路很熟悉啊?”
施文博自豪道:“不是我吹牛,论如何勾引男人,姐姐恐怕都不是我对手!”
施月瑶逐渐瞪大了双眼。
她这个弟弟莫不是……
断袖?!
施文博一秒意会。
他赶紧解释道:“姐姐您不要误会,主要是弟弟平时爱琢磨各种装扮,为了达到人衣绝配,特地上街采风,
什么孤女卖身葬父、良家欲语还羞、花魁欲迎还拒等等,弟弟专门与这些姑娘交流了一下扮演心得,所以……有那么一点经验。”
施月瑶拍了拍他的肩膀。
再次惋惜施文博生错了时代。
有这份努力钻研的精神,帅气的相貌,要搁现代,妥妥的名流巨星苗子。
可惜了。
施月瑶认真道:“其实刚才姐姐没说谎,只不过跟你认知中的青睐有一点点偏差。”
施文博做洗耳恭听状。
施月瑶道:“姐姐对雍亲王并无爱慕之心,但希望得到雍亲王的心。”
话说得有点绕,施文博却听明白了,他不解地问道:
“姐姐是为了什么呀?既然对雍亲王无意,要他的心有什么用?姐姐又不是青楼花魁,要被老鸨逼着钓男人赚钱。”
施月瑶微微一笑:“就是为了赚钱呀,赚大钱!”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