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规定,唯有良籍才可参加科举,姜家便是抓住了这一点,大做文章。”
南枝静静地听魏明说着这埋藏在大梁官场上数十年的黑暗真相。
“姜家豢养了一批有着才学的贱籍子弟,他告诉他们,他可以想办法为他们脱离贱籍,他教他们读书识字做文章,同书院里的学生一样,这些可怜人寒窗苦读,满以为自己可以脱离贱籍,走得康庄大道,实际呢,不过是用来替那些富家子弟考试的棋子罢了。”
“科举考试需要出示户籍文书,姜相是将那些富家子弟的文书给了替考者,这样他们考得成绩便是文书上那人的,可那些替考者不会疑惑吗,他们的名字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那成绩如何算他们的?”沈确问。
魏明抬头看了一眼沈确,见他衣着光鲜,一猜便知是富家出身,“这位公子可知道什么是绝望,贱籍翻身谈何容易,他们也是没法子,一丝可能也要抓住的,毕竟成功了的话不仅是自己,子孙后代皆是良民。诱惑太大了。”
沈确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口,他也绝望过的,只是他赌对了,他的兄长救了他。
“那考完了呢,明明是他们考的试,走马上任的却是他人,那时候他们还看不清吗?”南枝追问。
“看清又如何,那是当朝宰辅,百官之首啊,他说你是你就是,他说你不是就不是,姑娘,贱民的命不值钱的,他们空有一身才华,却连最基本的自保都做不到。”
魏明的记忆回到了十五年前,那时的他刚刚上任,听说苏州是姜相的家乡,魏明觉得这是姜相在重用他,给了他机会,他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回到京城,做姜相的左膀右臂。
可是当他真正到了这个位置上,他才发现,官场黑暗,人人都是贪的,人人都是恶的,人人都是假的,他手底下的官有的甚至连字都识不得。
魏明愤怒过,他写了折子到京城,期望吏部可以派人来查,为何苏州官场会黑暗至此。
没想到,魏明没有等来京城的钦差,却等来了,姜慎吾。
姜慎吾接到京城的信,道魏明是个人才,要不顾一切地拉拢他。
姜慎吾将魏明带到不晓天,带到姜家书院,向魏明展示了姜家只手遮天的权利。
在姜家书院,魏明见到了此生难忘的场景。
一个身穿素衣的书生满身是血地被丢在魏明面前,魏明是个读书人,何曾见过这等场面,他颤抖着问,“二爷这是?”
姜慎吾只是坐在椅子上笑着,“魏大人,这书生自不量力,依仗着自己有些学问竟妄想着自己可以一步登天,也不看看,他一个贱名,本该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的,姜家让他能识字已是天大的恩赐了,让他报恩而已,居然想着进京告御状,魏大人,你说,他是不是该死?”
地上的血人还在蠕动,魏明再傻也看得出,地上的人不行了,姜慎吾在告诉他,若他不听话,就是这个下场。
见魏明被吓到了,姜慎吾从椅子上下来,将地上的书生踢远了一些,“倒是我疏忽了,魏大人是文官,定是没见过这种场面的,走,我带魏大人去个好地方,保证魏大人,乐不思蜀。”
魏明被眼前突然放大的姜慎吾的脸吓了一大跳,他下意识地去看了看地上的书生,发现他已经不动弹了,“二爷,这,这人,他,他……”
魏明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姜慎吾却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贱民的命不值钱,但要是吓到魏大人可就是他的罪过了。”
姜慎吾将魏明推了出去,那天也是魏明第一次去不晓天。
回去之后,魏明呆呆地坐了很久,他知道他的折子没递上去,这一切都是姜相所为,姜慎吾也是在敲打他,他魏明何德何能啊,竟让姜二爷用一条人命来敲打。
那天过后,魏明便一头钻到了苏州的乡下,表面上他是在为民请命,不管大事小事,他都管,村里县里他都去,百姓都说他是个好官,不论案子大小都亲自上手,只有魏明自己知道,他是在害怕,他是在逃避。
但是一个知府长期不在府衙坐镇实在是不像话,姜慎吾便带人将魏明请了回来,也是误打误撞,魏明在苏州百姓的口中名声越来越好,姜相也不得不谨慎对待。
直到梅娘的事情发生,有了二心的魏明是断断不能留的,可是碍于魏明的名声,再加上魏明保证不会将这些事说出去,姜相便放过了魏明,但魏明一家子,生生世世都不能离开苏州,不能离开姜家的监视。
魏明说完这一切后就这样佝偻着背蹲坐在门口,就看背影,任谁也想不到他曾经是一方父母官。
“魏大人,你有想过抄了姜家吗?”沈确问。
魏明嗤笑一声,“那是姜相,是文官第一人!岂是那么容易扳倒的,怕是皇帝来都要斟酌几分,更何况我?二位快回去吧,天就要暗了,晚上的路不好走啊。”
说着,魏明直起身子,作势要赶人。
“我们有办法。”慌乱中,沈确亮出腰牌,“现在是陛下要姜家死,我便是奉命而来。”
魏明愣了愣,他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是御前的牌没错,“你们找错人了,我就是个老头子,何来那么大的能量。”
“魏大人,你甘心吗?”南枝指了指外头将暗不暗的天,“苏州民间都叫您青天,我想您曾经也是有过一腔抱负的,可您瞧瞧您现在?您还记得自己从前的样子吗?”
“您不让您的儿子科举,是怕姜相借此报复吧,可他也是寒窗苦读数载,为何他就没有资格科考?明明错的是别人,承受这一切的却是您,我不信,您咽得下这口气!”
魏明久久不语,最后他叹了一口气,“不甘心又如何,姜家树大根深,陛下能舍下与姜家有关的一切吗?”
“可以。”沈确立刻接话,“姜家就是毒瘤,盘桓在大梁的官场上,吸食着朝廷的血肉,不破不立,姜相是一定要死的。”
魏明转头看着沈确,浑浊的双眼似乎有了一丝希望,“我要如何做?”
沈确退后一步,郑重其事地对着魏明行了一礼,“请魏大人回到姜家,做姜相的心腹。从里头瓦解整个姜家。”